若不知这是一场鸿门宴,蕊仪也想对上几句,给李存勖和众人开开心。可这样的景况,又哪里还有心思。
“鱼凤的信还是前日的,说是没有见到大人。”萱娘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天已经问了七八遍了,“也许大人还没回洛阳,只是讹传了。”
“你听着,有些话我不能对你说,也没有对鱼凤说,不过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如果我今日过不了这一关,你不要问她,也不要打听此事,别人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倒是福儿,可以想法子让她打听一二,事后自有人处置她。”蕊仪一番话说得朦朦胧胧、雾里看花。
萱娘想问,但知这儿不是地方,只能先听了,“奴婢都记住了。”她抬眼向上一望,“赵公公都在后面伺候着,奴婢恐怕也能上前。娘娘慢点儿,皇上指不定有话要对娘娘说。”
蕊仪点点头,径自向李存勖走去,轻轻福了福,“皇上,天冷,不如到殿内坐着。等大哥来了,咱们再出来。”
脚下的红毯顺着玉阶一直铺设到远处,远眺过去,也不知那尽头处究竟是不是尽头。李存勖看向她,向她伸出手,待柔荑触到掌心时道,“你说,他会来么?”
“皇上不是说大哥已经进了洛阳城么?既然如此,哪儿有不进宫的道理。”蕊仪故意按他的说法回话,想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来回报的说,到了城北一百里,不见了踪影。”李存勖笑叹了一声,眼中之色不像话里透出的失望,果然下一句就是,“他带的人不多。”
“这不正是大哥的心意么?皇上刚好和他化戾气为祥和。”蕊仪笑道,他要是能点一下头,她怕是能吃斋念佛三年了。
李存勖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朕要跟你说句实话,原本怕你不忍心,一直没有告诉你。但事到临头,再不说,就是朕对不住你了。”
手上、身上越来越凉,蕊仪目光颤抖,妄自镇定,“皇上和大哥是兄弟,皇上是要兄弟相残么?”
“他在城北不见了踪影,难道对朕就真的死心塌地了?”李存勖望着红毯尽头,冷冷地一笑,“蕊仪,朕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李嗣源在幽州煽动乱民,那儿的人磕头向他叫万岁,心里半点没有朕!”
“那些百姓刚遭了契丹洗劫,饿了几个月的肚子,谁给他们饭吃,谁就是他们的爹娘。那时候说的话,哪里都做得数?”蕊仪劝道,她的一封信,真的要断送了他的性命,也许还会断送了魏州、郓州乃至幽州的将领兵士。
李存勖看着她,有些怅然,成亲时,他察觉了蕊仪的身世,没有说出来,更没有对蕊仪如何,他望着蕊仪能忘了李嗣源。可是眼下蕊仪的神情已经告诉了他,她没有忘了李嗣源,从来没有。再或者她忘了,可是与李嗣源之间休戚相关的交情,也许更甚于所谓的旧情。这已经融入了骨血里,他想要拔去,只能从骨子里剔除。
而他竟也忘了,他对蕊仪好,是为了压过李嗣源一筹。他想把后位给蕊仪,想跟她长长久久。所以即使蕊仪有了身孕,于宫规、于情理他都不能只在丽春台,他宠爱的也是蕊瑶,也是她们韩家的女人。
“没了他,你和朕也能好好的。”李存勖放开她的手,向前了一些,立于阶上边缘,背手而立,“朕信你,也信他会来。等朕解决了此事,就与你们共同守岁。来人!”
两边的屏风后面、原本该空着的偏殿里涌出披甲的兵士,脚步声歇后,悄然无声,只见寒光闪闪。两旁偏殿中的朝臣、妃嫔听见响动,想要出门看看,都被阻住了。有人抬了门栓过来,比平日用的要粗重许多,从外面把门顶住了。
不要来,不要来,蕊仪心里默念着,萱娘上前扶她坐下,再不知内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蕊仪紧盯着红毯的尽头,这么大的动静,他应该知道了,他不会来,不会来了。
先把这一次躲过去,日后再想他法不迟。李存勖这一计不成,心思却已昭然若揭,李嗣源有了戒心,他定不能立刻再行一计。如此事情便缓下来了,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可是他们都还年富力强,早晚还会有今日这般兵戎相见的一天。蕊仪越想越苦,存了些期冀,轻声问萱娘,“到戌时了么?”
“快了。”萱娘点点头。
红毯那头露出赭红色的一角,几步之后,看清了来人,是李嗣源无疑。长长的红毯宛如一条血带,从白色的玉阶上垂下,两边的寒光和战甲仿若给这条带子镶上了闪烁的银边,在夜幕和灯火下,双双妖冶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