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声色音起。灯光暖暖地照拂,似乎有一种魔力。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焚红香味。这不是锦城自带的体香,而是段庆然刻意烧出的味道。
段锦城有片刻的失神。没有徐侍天,她根本就猜不透这位皇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庆然悠闲地在锦城的房间里看书吃饭,身边的侍卫来来去去,却从来没有少过四个。锦城觉得自己才是外来之客。
“阿锦,你不过来一起吃饭吗?”段庆然笑眯眯地问。他故意做出无害的样子,白白的牙齿闪着温柔的光,眼睛中也潋滟着水泽。
锦城偏头,道:“徐侍天不在,老娘不吃。”
段庆然也不在意她的无礼,只是优雅地咬了一口筷子间的水晶小笼包,里面的肉翻出来,透出诱人的味道:“阿锦应该吃一点,不然之后会饿。”
考虑到晚上的恶战,锦城还是在段庆然的对面坐下来。吃相尽量恶心,但段庆然只是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
两个人飞速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解决掉了。段庆然拍拍手,来人把残羹冷炙都收起来,屋子里一下子退的只有两个人了。
锦城和段庆然。
“你一般什么时候会变成皇姐?”段庆然真是开门见山。
锦城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老娘怎么知道?她不是你皇姐么?你应该了解她胜于老娘这个乡野村妇。”
段庆然嗯了一声,复又摇了摇头:“皇姐明面上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她聪明大方,温柔善良。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从不轻言放弃。她爱护我这个弟弟,一直在尽心筹谋,使我能登上皇位。她喜欢桃花,屋前屋后,一到春天就满目粉红。她也有很多件绣了桃花的裙子,裙摆微漾,便晕出多少才子的爱慕之心。我说的可对?”
锦城没有说话。
段庆然嗤笑了一声:“可暗地里的皇姐,我又怎么知道呢?虽然我不知道别的,但有一点我却知道。皇姐根本不喜欢桃花,之前皇姐看见桃花还会呕吐。可她在我面前仍然是喜欢桃花的,那样的喜欢。我猜,皇姐还不够喜欢我,所以才不愿意同我说实话吧?”
焚红的味道忽然加重了,锦城现在才知道,段庆然对于自己,会有这样多的疑惑,这样多的不解。当年,她为什么没有告诉段庆然自己并不喜欢桃花呢?也许自己觉得这样的事情,在皇位面前,在世俗面前,根本微不足道吧。
段庆然也不管锦城在想什么,继续说:“其实还有其他许多的事情。我实在想不清。既然你长得这样像皇姐,我就姑且把你当做皇姐好了。反正,也许你已经被皇姐附身了呢?”段庆然顿了一顿,他微微眯起自己的圆眼,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他今天的衣服是很浅的蓝色,几乎接近于白色。像是一层漫漫的海浪,只在最深处有一丝鲜活的美丽。
其实,自从确认“段锦城”死掉之后,他就一直穿浅色的衣服。很浅很浅。他不能穿全白的衣服,只能穿这种只在阳光下才泛出点色彩的衣裳。
“所有人都说是我杀了皇姐。很对。”说这个话的时候,段庆然的眼角有一丝可疑的光泽。
段锦城无数次想象段庆然站在那场大火外的神情。得意?惭愧?难过?还是欢欣?
如今看来,是自己描绘出来的人物都太过于片面化了。深情的崔墨,油腔滑调的赵涵之,冰山型的刑训,忠心的墨玉……还有听话的段庆然。
当然,之后这个听话,便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段庆然。
他看着那场吞噬了百号人的大火,心中未必没有策划成功的得意,但也会有妄杀人命的纠结,也许还会有对自己皇姐的愧疚。
当然,他生来就是微笑的表情,所以很多东西都可以藏在无辜之下。
“可是,谁都不知道皇姐差点杀了我。”段庆然淡定地开口,却把锦城惊呆了。在恢复记忆之前,她从没有想过动手杀了段庆然。
“皇姐,你还记得当年那位羞辱你的夫人吗?她死后,她的家人积极为她寻仇。却没有一个敢向你动手。”段庆然苦笑了一下,如果那天他没有和锦城一起去那家店铺,没有遇见后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就下不去那个手。公主府的百来号人口,以一个不留的方式,全部屠杀殆尽,只留空府悲音。
“他们找到我了。想着既然不能杀你,那就杀掉你支持的皇子好了。”段庆然的声音倏忽飘摇在九天,倏忽翻腾到地下。锦城想要从他的话中找出点什么,却只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绝望。
“那个时候我府中实在拮据,连像样的暗卫都找不到。明面上父皇调配的十个侍卫,有五个被收买,拔刀指向了我。”
段庆然停了停,耳边呼啸而过兵器碰撞的声音。
“那一刻我在想。再大的权势,在美丽的后盾,都是虚无的。只有把一切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才真的会有机会。”不然,生死都无法掌握,又如何掌管天下?他勤学苦读,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实在不甘心放弃。
“皇姐,你知不知道。当年的刀剑从我脸颊擦过去的感觉?”段庆然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我倒忘了,这样的痛苦我也强加给你过。想来,那场大火也逼近过你的脸颊,让你唇齿生寒。这是共性。因为,我们都是不想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