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真的如同顾澈这般铁血手腕的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话一时之间又人人自危了,毕竟世家百年,这些大臣之间互相也都肯定是有走动的。
若是顾澈如同当初数次肃清朝野一般的时候,完全不留任何情面给其他人的话,只怕会让人觉得殃及池鱼了。
顾澈多年未曾如何当政,可是大越中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忘记顾澈到底是什么样手腕的人。
顾澈在信函和天下人面前说的都是将公仪复革职查办,然后让其还乡。
在众人心中连公仪复这样的情况顾澈都能够忍下来的话,其余党羽自然也就多会网开一面。
然而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却并非如此,公仪复确实被革职了,然而包括公仪复还有其一种党羽全部被围了起来,更多官职小的,直接锒铛入狱了。
而在这个时候,这一切都不是顾澈在做了。有人被拉下来自然便有人顶了这些位置。
而此时一手牵动了整个军中政治动荡的顾澈却外出打猎了。
顾澈骑着马带弓在外,身边只跟了邓蛟这个侍卫,其他一众都是兵卒。
顾澈本来在弓箭上叶仅仅是尚可,作为女子比起其他刀兵更好用而已,如今已经这般年岁了,再加上数年不曾如年轻的时候一般驰骋沙场,弓箭上疏了不少。
打了一会儿之后顾澈也没真的打到什么东西,只是往一边看着邓蛟,“你在紧张什么?”
邓蛟本已经觉得自己特别的隐秘了,没想到顾澈倒是一下子就开口打断了他,“太傅怎么看出来了?”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顾澈淡淡的开口,随后又笑了一下,“怎么了?”
“将军为何只带了我出来。”邓蛟皱眉了一下,“太危险了。”
“你觉得什么很危险?”顾澈笑了一下,“这些野兽?”
云州如今是京都,所以以云州为中心四方自然不会荒凉,这般一来这附近也不过是一些小的野鸡一类的动物罢了,怎么可能危险。
看到邓蛟没开口,顾澈又说,“或者是流寇兵匪?”
这话一出邓蛟直接便皱起了眉,“将军……”
顾澈笑了起来,这云州天子脚下,又有重兵,早已不是叶颐当初刚入云州的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有流寇和兵匪。
“将军明知道我担心的是那些人。”邓蛟开口,“如今云州政变正是多事之秋,将军你怎么能这样任性就出来呢,太危险了。”
“你是这么以为的?”顾澈骑着马,眼中还带着笑意。
“是。”邓蛟开口,“虽然若真的有意外,蛟定然可以拼命力保将军安危,可是仅仅只有蛟一人的话,将军到时候怕会受伤或者怎样……”
顾澈依然是笑了起来,“看来你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
“诶?”邓蛟没有明白过来,“将军说什么?”
顾澈又抽出了一支箭矢,直接像一边射了过去,“他们不敢动我的。”
“将军……”邓蛟生活的的环境和马未不一样,他自然也没有马未那般的感情看顾澈。顾澈又笑了一下,“或者说其实这才是我的目的吧。”
“末将……不懂。”邓蛟摇了摇头,顾澈却是笑了一下,“现在我出来狩猎游玩,而云州的事情都交给下面的臣下……”顾澈看着邓蛟,“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邓蛟又一些莫名,随后摇了摇头,“属下不明白。”
“这表示着最后掌控云州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些人。”顾澈轻轻的笑了一下,“我已经老了,往后大越要交给你们了。”
“将军……”出声了一下,随后却也开不了口了。
这般乱世中,能够活到顾澈现在这般年纪的人不多了,顾澈不能说长命,然而确实,顾澈现在已经是一个老了的年纪了。
而顾澈却只是笑了一下,“能在云州这么多次政变活下来的这些世家哪一个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即使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什么东西。”
邓蛟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顾澈的意思,“将军是拿自己当诱饵?”
“诱饵这个词听起来有一些难听。”顾澈眨了眨眼睛。
顾澈这般的做法,无非就是她如今落单,若是真的有要反顾澈的人,只怕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真的有这般的人对顾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若是顾澈现在遇袭,只怕云州要再一次大的清扫了。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太好的,然而顾澈行动一直是这样的,斩草除根。将所有的事情一次性解决完,这样一来永无后患。
邓蛟明白了顾澈所想之后更加紧张了,而顾澈却是非常闲适的模样。
晚上宿在郊外的别馆的时候顾澈才看着邓蛟,“以后你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呢。”
邓蛟点了点头,顾澈才笑了一下,“明日放心玩,不会有人来杀我了。”
“为什么?”邓蛟看着顾澈,顾澈笑了起来,“我们出来了好几日了,云州该被谈何学习的势力已经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现在来杀我意义并不大,也丝毫无法动摇大局,可是我若是死了,城中的他们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邓蛟听着这些,想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邓蛟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顾澈,如今的顾澈看起来同当初的何蓁何其相似。
若真的说起来唯一的差别就是顾澈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做这样的举动,而何蓁不是罢了。
也许这就是顾澈吧,世人都觉得她张狂,不羁,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率性而为,偏偏这天下却没人能够限制住他。
可是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顾澈的每一个举动都在自己的算计之内,没有一步有偏差。那些所谓的狂放,都不过是在绝对的控制之下再表现给世人看的东西罢了。
往后的两日顾澈倒是不打猎了,顾澈改成钓鱼了。
说是钓鱼也不太对,顾澈只是看着湖面和垂钓杆昏昏沉沉的睡觉或者清醒着发呆而已。
这样等了近一个月,城中的书信终于来了,顾澈拿出信看了一下,随后便点了点头,“回去吧。”
邓蛟松了一口气,随后随着士卒们再次护送顾澈回了顾府。
马车到了顾府门口停下之后顾澈回头看了一下四野看向这边的百姓平民,最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入了府邸。
顾府依然如同往常一般,并没有多少人,依然安静闲适。
顾曦将顾澈迎到了书房,“父亲,这几日的对于这些人的处决安排都在这里了,您过目一下。”
“嗯。”顾澈拉开折子慢慢的看了下去,随后却摇摇头,“不能这样子的。”
顾曦抬头,“父亲的意思是?”
顾澈到了第二份名单看了一下便直接摇了摇头,这个意思很明显了,说是第二份名单处理的不太对。
这些名单上当然都是公仪复的党羽了,上面的刑法也好或者说的处置也好,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父亲,这份名单上很多都是二线人员了,若是现在也赶尽杀绝不太合适。”
“当然不太合适。”顾澈将手放到了腰间轻轻逼着眼睛往后靠了一些,这幅模样说不出的一份闲适感觉,顾曦皱眉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那儿不明。”
“这一批党羽彻底换下来之后便有许多空位,我们的人并不是特别多,而那些一直持着中庸之道的人又是能用却绝对不可信的人。”顾澈抬手指着另一份折子,顾曦也点了点头。
随后顾澈再开口,“这么一来朝中便有太多空旷的位置了,要让政治技能不收到干扰的话是一定不能让这些位置空着的,你有想法么?”
“顾家旁支或许可以……”
“不可以。”顾澈摇摇头,“我顾家还没打算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更何况如今都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的人能有多少本事?”
“那父亲的意思是?”顾曦隐约有一些名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顾澈抬起头看着顾曦,“这些人跟着公仪复不过就求一个利罢了,所以他们能跟公仪复自然也能跟顾家。”说道这里顾澈笑了一下,“大可不必赶尽杀绝,你只要让他们明白顾家不是公仪家,并不是上了之后便可以下的就是了。”
顾澈活了一辈子,要说没有纠结党羽恐怕世人都要笑了,当初公仪复最早可就是顾澈一手扶起来的。
然而也正是公仪复如今的下场足够让这些人彻底的明白顾家的情况了,顾家和公仪家不同。
他们能够看着其他世家做大,能够让其他世家也能够往上走到你力之所及的地方,只要你明白谁才是对的,只要你知道什么方向是对的。
那么再之后呢?
若是背叛了公仪复那么便背叛了,可是若是敢背叛顾家,那么公仪复便是最好的例子。
又或者更甚来说,如今大越的天下便是例子。
法不责众,若是处置了这些人,那么恐怕以后大越的实力会被大大的削减。然而在严惩一批人的时候放过另一批,不但能够让他们看清这些前路,更能够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绝对的实力。
顾曦对着顾澈作了礼,“儿明白了,现在就下去整理。”
顾澈点了点头,看着顾曦下去,随后才一个人在空旷的书房里发起了神。
之后又笑了一下,“真是……”
真是什么呢?顾澈并没有再开口说下去。
又过了三日,所有的处罚都摊在了叶旭面前,而此时的叶旭看着眼前笑着的顾曦,“让太傅代为签了就是,何必将军再跑一趟。”
“王上此话严重了。”顾曦脸色都没有变,“这天下还是姓叶,王上还是王上,这信函还得王上你来签。”
这话语里既没有恭谨,也没有谦卑,就突然古城曾经无数次一般,仅仅是陈述事实而已。
顾澈以谋反的罪名,诛杀公仪复及其一众党羽并灭三族。但对公仪复门下的二流人物,顾澈却特别宽大处理甚至还有不少以护驾有功的名义进行了升职。
云州位居北地,常年气候都较为冷冽,到了这个月份更是如此。
就更不要说云州的地牢里了,顾澈在狱卒带路之下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随后便看到了公仪复。
此时的公仪复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疤,他从被从府邸里抓到牢狱中的时候以为接受他的会是酷刑,甚至会觉得自己锦衣玉食了一辈子,恐怕是熬不过这刑法了,然而任谁都没想到的是自他入狱之后没有受到任何拷问。不但没有拷问,甚至没有任何人来侮辱他,太安静了,连一句话都没有人同他说。
就这样每日三餐送过来,在三餐上自然他和其他囚犯没有区别,然而这整整一个月来,没有一个人同他说一句话。
公仪复从一开始的悠然自得,到后面的破口大骂,再到最后没有了丝毫的生气。
此时又听到了前来的脚步,而这一次的脚步声却和之前狱卒的脚步声不一样,这样的脚步声是只有上位者才有的气定神闲,即使是地牢这般的地方,也依然能够如同在自己的后花园中散步一般闲适。
脚步声停在了他牢房的门口,公仪复抬起了头,随后便看到了顾澈。
顾澈此时虽然已经年老,然而只这一眼看过去,依然是清军挺拔,晃的公仪复睁不开眼。
顾澈穿着一袭青山,黑发只是简单的竖起,身上没有带任何的饰品和贵重之物。公仪复却是能够一眼认出来,那头带是哪一个绣坊的,这一身袍子用的又是怎样的浆染工艺。
公仪复苦涩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很快狱卒便端来了锦凳,顾澈在凳子上看着公仪复,然后才开口,“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么?”
“你现在很得意吧?”公仪复开了口,长久没有说话的他一出声便愣了一下,这般苍老嘶哑的声音是他的么?他的声音不是应该意气风发么?
“谈不上。”顾澈轻轻的笑了一下,“你同我认识了这么久了,便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是这般模样,既然一直如此,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公仪复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而顾澈只是笑了一下,“我只是想着你曾经也帮我做了不少事,甚至可以说我有今天还是要多谢你多年以来的经营。”顾澈看着眼前仅仅一个月头发便已经全白了的人笑了一下,“所以在最后来见你一眼而已,你应该开心,我们好久都没有这般心平气和的说一下话了。”
公仪复依然是走神的模样没有开口,顾澈却是淡淡的开口了,“你的罪状书下来了,你要看么?”
顾澈说是这么说,然而却并没有等公仪复回应,便将手里的折子扔到了公仪复面前。
“你慢慢看,如今我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
“你是来羞辱我的么?”公仪复开口,顾澈听到这里笑了一下。这个笑声里没有丝毫的嘲讽,也没有怜悯,好像真的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嘲笑呢?”
公仪复没有开口了,顾澈站了起来,“我只是觉得你陪我走了这么久,应该让你看看你最后的结局。”
顾澈说完之后便直接往牢房外走了过去,离开之前最后看了监牢里一眼。
不过就是这样了。
如今这天下,恐怕就是顾家一手遮天,在无人敢有丝毫质疑了。
又过了一月,少帝颁令,任命顾澈为丞相,增繁昌、鄢陵、新汲、父城为其封邑,前后其计八县,食邑二万户,特许奏事不名。
云州之中一时间顾澈风头无两,四野都没有丝毫反对的声音。
然而顾澈却并没有接任,顾澈再一次病下了,固辞不受封。
如今天下再无人敢说顾家什么,顾澈领这个丞相的位置也并无什么,然而他却再一次病下不领,这算是什么意味?
一时间朝野四下都有一些不太明白,只知道顾澈既然这般说了,那么叶旭这个丞相便送不出去了。
到了年底,叶旭下了诏令,给顾澈加赐九锡之礼,特赐朝会不拜。
这算是什么?
一时之间世人都不知道如何来说叶旭了。
叶颐当初也是加赐九锡,而谁都明白,那时候的叶颐是为了能够建立大越,成为王上取而代之而做的准备。
最后因为去的早没有成,而再之后叶淮便是走的这条路,先是加赐九锡,之后便是少帝禅位。
如今王上竟然给顾澈加赐九锡这代表着什么?
没有哪一个王上会皇帝当的好好的不耐烦的一个劲逼着臣子接受他的封赏,还一次比一次的赏赐更多。叶旭手中的权利已经不多了,这一次次分下去的还是他手中仅剩不多的权势。
朝会不拜,加之之前的一种赏赐。
那么顾澈便可以穿戴鞋帽拿着长剑,骑着高头大马直接上朝,而在朝堂之上也不用行任何君臣之礼了。
很多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然而整个大越,乃至云州城内,没有人说什么。
又过了一日,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顾澈再一次辞去了这个赏赐。
多年之后每每当人们回忆起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有一些滑稽荒唐的成分在。
天子高居上位,一次次要把自己手中所剩无几的权利给自己的臣下,然而臣下却一次次的辞封。
第二年,顾澈久病不起。王上也终无他法,在云州给顾澈立了庙宇,每每有大事的时候,便步履直接到顾澈府邸,亲自征询顾澈的意见。
顾澈是真的病了还是如同曾经无数次一样紧紧是装病呢?
世人都猜测不到了,而就算是叶旭,每次到了顾澈府邸中也未能看到顾澈。
顾澈是躺在床榻上的,说话的时候也听不太出来身体如何。向来不喜欢熏香的顾澈卧室里常年点着清雅的熏香,叶旭叶嗅不到这院中是否有草药的气息。
只是在某一次说话的时候,看到有人递了一碗药过去,顾澈的手从帐帘里伸出来。
仅仅看这双手却还是看不出年岁来的,只能看出这只手在这室内白的发亮,带着一丝病态的气息。
叶旭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受,到底是高兴呢?还是有一些难过呢?
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过是美人迟暮英雄年老,毕竟是一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呢。
叶旭那一日看到那苍白的手臂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等到顾澈死后自己的处境会好一些么?
当然不会,顾澈始终是顾澈,即便顾澈死了,还有顾曦,即便顾曦死了,也还有下一代下下代。
而自己呢?
太后掌权,顾家掌权。
这般天下有自己和没有自己有什么区别?
当初自己的父亲是不是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呢?
叶旭想了一下,随后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起叶锦的模样了。
那次之后,叶旭再往后入顾家的时候却连顾澈的房间都不得进入了,远远的被迎到书房里,同顾曦谈过之后顾曦便会点点头,“臣知道了,等父亲醒来便会将王上的意思传达给父亲。”
太傅已经连清醒的时日都不多了么?
叶旭暗暗的猜测,那日之后叶旭便开始做梦了。
梦里有时候是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是王上,那时候的他经常远远的看着顾澈。张扬的顾澈,又或者是内敛的顾澈。
那时候的顾澈从来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有时候又是他刚刚登机的时候,顾澈对他依然也是不冷不淡的,说话之间都是很淡的说一些什么。总是将事情只说一半,然后让他自己想。
他无数次想对顾澈活他其实并不懂,然而每一次却都咽了下去。
等到最后终于懂了之后却发现原来这世间很多事情懂了也无可奈何,也许这才是顾澈真正想要告诉他的吧。
人总是在这种无可奈何之中慢慢长大的,无数次在梦里叶旭都想要一把将顾澈从床榻之上抓起来,然后厉声责问他,“太傅,你可知何为君为臣纲!”
然而每次一清醒之后,在到了顾府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分外的可笑。
是啊,那又如何呢?
云州之中渐渐都知道顾澈是这次不是称病,而是真的一病不起了。
如今顾澈的年岁也到了垂暮之年,也许随时哪一天便去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意外。
只是顾澈这样的人,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