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陶带了些什么走?”顾澈点了头,然后又往一边坐下拿过了茶盏。
范陶能够想到用叶旭做幌子将军顾澈,那么便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带。
“带走了大司农的印章。”一边有将领立马汇报上来。
顾澈点了点头然后点头,“那就好。”
底下的将领互相看了看一眼有一些拿不准顾澈的想法,对方手上有大司农的印章,那么就可以签发征调天下的粮草。
凤阳有金戈,而范陶有大司农的印章。这下一来,公仪复从硬件上来说就有了和顾澈一拼的资本了。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此刻也应该觉得棘手了,顾澈这句“那就好”到底是什么想法下面的人却是有点拿捏不准了。
马未却是在这一刻就明白了顾澈话里的意思。
大司农的印章当然可以签发征调天下粮草,而且短时间内是阻止不了的。所以范陶既然拿了那么便一定会用,而且会非常快的用。
而在这个时间差里,公仪复肯定是想要在顾澈知道之前来用的,因为顾澈知道之后就会开始对大司农的印章下禁令。
而要瞒过顾澈那么便不能用叶旭的名义起兵,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范陶他只要拿出了这个印章,那么顾澈就可以将他定为叛国了。
甚至还能够将公仪复的罪再往上加一等。
顾澈竟然是从来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可能会输过……
一众谋士将领又从营里退了出来,如今顾澈还在喊话让公仪复将叶旭送回来,自己认罪不杀。
眼前的战况如何都还打不起来,马未接了家信便又入了城。
如今马家如何也不可能再这样置身事外了,把马未喊回来之后马老爷子立马便到了他面前,“现在这什么情况了?”
“父亲你放心,局势很好。”马未也是从小公子哥长大的,虽然这几天驻守的都是云州附近,伙食不会太差,但是到底和家里还是有区别的。马未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往嘴里塞东西。
马扶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的事情了,“我听说范陶他已经跑出城了。”
“那又如何?”马未从一边拿了湿巾擦过了手和脸,“这一次将军不会输的。”
马扶看着马未这个样子直接屏退了下人,“将军是有什么计划?”
马未在马扶面前当然不会端什么架子,便直接开口了,“我想将军应该没有什么计划。”
“没计划?”马扶愣了一下,马扶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对于战争之类的确实不怎么懂。只是任何作战都有兵法,也都是有兵马计划之类的,如马未这么直接说没有计划的,恐怕真的没有。
马未看到马扶这么惊讶倒是摇头笑了一下,“我倒是也说不准,只是一种感觉吧。”
“你们这些小年轻知道什么,太傅这可是……可是……”马扶在口中纠结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反叛两个字说出口,而马未只是笑了一下,“那父亲你觉得最糟糕的情况什么?”
马扶还没有开口马未便结果一边的茶饮了一口,“不过就是公仪复他挟天子以令天下。”
马扶愣了片刻,然后看着马未,马未却十分轻松,“公仪复能调动多少兵马?现在的将领谁傻?”
马扶皱着眉,“你们会不会太……”
“如今天下的兵马,谁敢说能够赢得过太傅?”马未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少都带着些许高傲的模样,只一个眼神看着自己父亲,马扶便愣了一下。随后马未才又开口,“况且我觉得太傅他……”
“太傅怎么?”马扶看了过去,而马未只是摇了摇头,“说起来很玄。”
打仗的事情当然悬不得,可是马未却隐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马扶对于马未说起来很玄的感觉却有一些想法了,“说来听听。”
很多时候所谓的感觉,或者说是看法。这些不知道怎么说的相信很多时候其实算是识人的一种。
区别只在于伯乐能够说出这匹马为什么是千里马,而更多人的说不出来而已。
马未想了一下,“我觉得太傅他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的,不是说对于战争胜利怎样的,而是指的她可能根本就觉得公仪复不会打起来。”
“不会打起来。”马扶听到马未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你当这是儿戏么,说这种话。”
“可是太傅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马未轻轻的开口,“既然父亲觉得我可能因为能够识人,所以能够对太傅的举动有一种感觉,那你觉得太傅呢?”
“太傅?”马扶有几分疑惑,随后便沉默了,“你的意思是?”
“这个问我没用。”马未活动了一下筋骨,“要问父亲你自己。”
“问我?”马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说这么一句话,顿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什么意思?”
“太傅现在的年纪也不小了。”马未开口,然后看着比顾澈还要大一些的自己的爹,“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吧,你觉得他这样的人,能够看透公仪复么?”
马扶听到马未这个话便直接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至于吧……”
不至于吧,仅仅是凭借认识一个人便觉得这场战争绝对不会打起来了?这是多大的自信?
一时之间马扶不知道说什么了,而马未却是笑了一下,“若是老爹你读读兵法就明白了。”
马扶只是看着马未没说什么,而马未却是想起了他同顾澈一起在辽东打的那一场战役,甚至不只那一场战役,在顾澈的每一次战役里,除开随着年月日渐强健起来的兵马以外,每一次胜利最大的决定性都在于战术。
这个是无论如何顾澈领兵区别于其他人的根本,如今的整个天下还有谁能够同顾澈一战?
除开军队本身的实力以外,更多的是用兵。
而所谓的用兵,本就是基于对方如何而能够洞察对方所想所求,能够于细微之间察觉对方的弱点,而最终不动则已,一动便定下胜负。
除开战役,在更多的时候,即使在政治上,在生活里。顾澈从来都未曾有过一刻的放松。
顾澈说话做事,无时无刻不是在知道自己的肚量之后而为之的。
称病也好,又或者是示弱也罢。
马未对着马扶笑了一下,“太傅这个人,啧。”
既没有褒奖,也没有贬低,只是略带感慨了一下。
马未觉得顾澈心中对公仪复会如何做有底了,而顾澈也确实再轻松惬意不过了一般。
虽然整日在军中,可是这仿佛和她当初作为将军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督促下面的士兵练兵,每日都是在轻松的独自下着棋。
这其中的棋法看着也并没有说多精妙的样子,甚至很多时候马未一眼过去便察觉了其中的弱点,只要一想便能够动手赢过顾澈。
可是那又如何呢?
离范陶带着大司农出逃已经有整整十日了,甚至可以说离他见到公仪复也应该有五六日了。
公仪复一党从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又再次冷静了下来。
只是来了一个范陶有什么用?
如今天下兵马更多还是向着顾澈的,而顾澈是一个怎样的人?
真的有胜算么?
范陶看着日复一日消沉下来的人彻底不知道应该如何办了,“难道天子在你们手中,顾澈她还敢真的攻过来么!你们在想什么?”
挟天子以令天下这种话范陶已经说过一次了,没有人再因为这句话而起更大的波澜。
顾澈她难道还真敢攻过来么?
公仪复不敢说出口,然而他却再明白不过,顾澈她是真的敢。
毫无由来的公仪复心中便再明白不过,若是他真是敢这样起义,那么顾澈就敢毫不顾忌少帝的安微便杀了他,甚至若是少帝有一刻犹豫真的想着要跟着公仪复的话那么顾澈便会连同少帝一起。
顾澈要守的是大越,是那个同叶淮一起打下来的大越。
然而她顾澈本人对于大越这个天下没有任何的兴趣,那个位置她也并不稀罕,换谁坐对顾澈来说都没有区别,可是……
可是这并不代表顾澈她没有脾气,而顾澈的脾气便是这样,她坚守的东西,别人不能动分毫。而在其外别人如何她都没有兴趣。
挟天子以令天下么?
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且不说胜率。若是他真这么做,那么无异于给顾澈递了刀子,最后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
看到公仪复一党全部都默不作声,范陶的耐心真的所剩无几了,“你的中领军别营近在城南,云州典农的治所也在城外,你可随意召唤调遣他们。如今到凤阳去,不过两天两夜的路程,凤阳的武器库,也足以武装军队,我们所忧虑的当是粮食问题,但大司农的印章在我身上,可以签发征调。”
范陶所有能够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然而公仪复他们依然没有松口。
范陶一甩衣袖便直接出去了,从身份上来说他这样做真的是大不敬了。公仪然看到他这般便直接开口,“父亲,你就让他这般辱你?”
公仪复看了公仪然一下然后挥了挥手,没有说什么。
范陶若是听到公仪然这句话只怕心中已经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了,他不顾身家性命突围而来,带来了大司农的典章,甚至可以说是连自己家族的所有身家性命都交了出来,可是到头来公仪家没有对他此行有丝毫感恩的地方。
甚至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因为他极度失望和无奈之下一个失礼的举动而生气。
公仪然居然觉得他辱没了公仪家!
公仪复当然知道此时不是玩这些小脾气的时候,但是那又如何呢?
公仪复终于叹了一口气,“然儿,你去将他们全部召起来。”
公仪然下去了,公仪家真正核心的心腹都走了过来,所有人从白天谈到了黑夜,然后又从黑夜到了白日。
此时对于公仪家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然儿对于顾澈来说却再闲适不过了。
“父亲当真不担心?”顾曦替顾澈斟了一盏茶。
“担心什么?”顾澈拿起茶饮了一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如今的茶水一年不如一年了。”
自当年大瑞郭屿入京之后再到现在,天下大乱,能够采到的茶确实便一年不如一年,饶是顾澈这样并不太在意这茶点如何的人也是喝出了一些滋味。
早二三十来年还可以喝那些存下来成年而香的茶,到了如今却是真的没多少茶可以喝了。
顾曦也知道顾澈只是感慨一下,便开口,“若是公仪复真的来攻,父亲现在的身体已经是不适合上战场了,到时候若是真的打起来。”
“若是真的打起来又如何?”顾澈放下了茶盏看着顾曦,顾曦没有再说话了,顾澈才看着顾曦,“你以为这天下没有了公仪复便太平了么?”
顾曦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没有再开口了。
如何太平?没有了公仪复顾家在这大越之中便一手遮天了。
当初有公仪复在前这些世家自然会觉得顾家很好,不争。
然而若是没有了公仪复,那么在所有人眼里能够看到的都是顾家是最大的受益家族。
这般一来那些宽容都将不再存在,在没有宽容的时候,人们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利益了。
只要顾家的利益是最大的,那么顾家便是罪人。
只要有一点点的差错,那么最后便只有被人指着脊梁骨了。
顾家当然不能当第二个公仪家,那么要怎么做呢?
顾澈如今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已经不是顾澈需要考虑的东西了。
若真的打起来又如何?
是的,若真的打起来又如何呢?顾家是不会输的,然而最后能够在这场战争里同顾家走到最后的人一定不是顾澈。
顾曦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感慨万千,然而顾澈却只是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绝对打不起来的。”
顾曦睁大了眼睛看着顾澈,而顾澈只是笑了一下,“公仪复这样的人,贪生怕死,更何况他年纪比我还大,也活不久了。”
顾澈这般说了一句顾曦却是在一瞬间明白了顾澈的意思,公仪复年纪也大了。当初在云州还是丞相的时候,只怕凭着这一口气意气风发的,便可以傲视所有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然而一旦他失了势,发现自己也不过尔尔的时候,便会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人的能力到底是有限的,他公仪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而已。
赢过顾澈的几率有多大?
公仪复也许还不够明白,不过顾曦再明白不过了,公仪复想要赢过顾澈的可能几乎没有。
所以公仪复在看清了所有的局势之后他还会怎么做呢?
至少他会明白,这天下还有很多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他再如何下去也不过就这样了。
再然后呢?
顾曦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
公仪复本就没有几天可活了,如今的情势若是被逼在外的是叶颐或者是顾澈,那么肯定宁肯最后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在外的是公仪复,他并没有什么大的报复,这天下夺下来了又如何?难道真的要坐上去当皇帝么?
又或者难道真的为了叶旭这个小皇帝去打这个天下?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公仪复所想要的,所以公仪复一定不会真的举兵挟天子。
顾曦看着顾澈,又想起了许多人。
当年世人都觉得叶颐之所以最后能够为大越打下这天下的根基,很大一方面是因为他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
然而事实上呢?
当初的天子比如今的叶旭还要落魄,天下的诸侯里叶颐不是第一个起了这个心思的,可是却是唯一一个这么做了的人。
这是机会么?又或者是更大的责任?
又或者别的?
胜利的人之所以能够被铭记史册,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他们运气好,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同其他人便不是一样的人。
顾澈是什么时候看透这一切的呢?顾曦不知道,此时的顾曦只是对着顾澈低下了头,“多谢父亲教诲。”
顾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口,“就这两日了。”
顾曦应了声,而顾澈再一次站了起来,“这个天下真是无趣啊。”
顾曦看着顾澈,顾澈却在在说完这一句之后没有再多言了。
公仪复一众党羽坐了整整两日,思考了很久,而最后打破这份沉默的还是公仪复。
他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然后向地上一掷,“即使投降,我仍然不失为富贵人家!”
只这话一出,范陶便泪流满面了,“公仪岳这样有才能的人,却生下你们这群如猪如牛的兄弟!我范陶如何也未曾想到今日受你们的连累要灭族了。”
范陶这番话一出公仪复脸色便铁青,于他之前公仪家也是百年名门,虽不曾显赫非凡,却也是有根底有底蕴的。
然而范陶现在口中说着他们先人的名字,却说着这样的话,仿佛说着他们是千古罪人一般。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等以少帝安危为己任,有何问题?”公仪复再如何想要投降,那也是对顾澈投降,对于其他人公仪复却依然是看不上的。
范陶只是泪流满面的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言。
当日下午,公仪复便上奏了少帝,将整个事情前前后后都上了上去,连同顾澈当初写给顾澈的信函。
只不过在公仪复的表述之中顾澈的心思已经完完全全的告诉了少帝,顾澈这一次想反的不是公仪复,而是想要彻底的血洗清理,而重塑大越的势力。
公仪复不可不说是能够一路走到最后成为丞相的人,在最后回去的时候公仪复也明白,能不能够留得公仪一家的荣华富贵最后要靠的还是这个皇帝。
只要让皇帝明白这天下最后能够同他站到一起的只有自己,而不是顾澈,那么一切便明朗了。
这一切是必须做的,然而最后真的能不能达到效果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公仪复叹了一口气,双方通了书信,一日之后侍奉少帝回京。
云州城外的风总是很喧嚣的,顾澈率大军于云州城外迎接叶旭回云州。
而这一次的顾澈,鲜衣怒马。岁月不可避免的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世人已经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当初传说中那个云州那个世家少年了。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在沙场上磨洗之后并没有腐朽,反而熠熠生辉的神兵。
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扑面而来。
叶旭的轿辇到了顾澈身旁,“太傅乃大越栋梁之材,此番,重重有赏。”
“臣顾澈,多谢王上。”顾澈行了礼,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随着马车向前开动,叶旭心中却再明白不过了。
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赏赐顾澈的了。
公仪复一党全部被革职关在了家中,就在公仪复看着家中旧景想着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这般的话时,顾澈却再一次证明了她是顾澈。
顾澈让人将公仪复的府邸团团的围了起来,随后便直接在公仪复家四方修筑高楼,然后监视着城中的一举一动。
然而此时的公仪复已经被革职了,再没有任何直的被人关注的地方,一时之间也无人过问顾澈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而同一时间朝野上下开始了一场清洗,公仪复一党开始纷纷落马,革职的革职,查办的便开始了彻底的查办。
一时间云州人人自危。
当初世人都想顾澈能够将公仪复拉下来,然而也仅仅是将公仪复拉下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