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云诀才轻声喃了一句。
“……为了,不再错。”
长天青生生一震,偏头看着他,面上不由升起一层厚重的疑虑忧云。“……云师弟?”
海天静静在云诀面前铺卷荡开,缥缈浮沉,云波浩渺,放眼天下,唯念苍生……
是从何时开始,他竟忘了,他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他?
忘了他所站的高度,也忘了他毕生守护的职责容不得他生出一点半点的尘世凡心?
连雪,都只能从他脚下的云中起落?
眸中散不尽的凉绝悲潋,忽然间就觉得心上那么冷那么空那么寂。
他启唇,清冷如水的声音里夹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大师兄……我已出了病缠之初……”
长天青一愣,顿时一喜,只是看着他莫名寒敛空寂的神情又不明所以地有些心窒。
想了想,终还是问道:“师弟?你莫不是有什么参不透的心结?”
云诀一悲。心结……
有心,才有结。
他本是无心的人,答应了苏幕遮,答应了师父,答应了仰首看他的天下人,绝情断爱,灭欲冰心,一生孤冷,慈悲众生……只为这巍峨六界的三千生灵而活。
一应数百年,此生已殁,分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平静、淡漠、寒瑟、冷寂……
却为何……为何……
还是不能自控地乱了心?还是……未能堪破这世间情爱?
流光破,谁落拓,莫却悲隐白衣殁。
苍生崖上,何时妄念,仙已非仙?
……师父,你能否告诉云诀,为何玄清诀已修至了顶层,我竟……还能生出一份情来?
云诀仰面无言,颤然不已的双目轻轻阖上了。
他终归是隐隐洞悉了,否则缘何要有意走进那迷情林……
可是真正揭开了,却又如此难以承受……
为何见了她心便乱,为何在她面前他便不能自控,为何那么在意霁洛,又为何他越来越不像他……
只因,他竟……
早已对她生了情……对自己的弟子生了情……对那个孩子生了情……
叫他如何面对?
他竟然……对铃儿生了男女之情……
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满身的狂抑倾乱却似要将这黑白天地都颠倒过来。
仿佛过了一世之长,他不能自控地合眼轻颤:“大师兄……你命人把我峰上的迷情林,除了罢。”
能惑情,能昭情。若无它,他是否还要逃避,不欲弄清,乱着心绪,茫然却不肯放手地逼着自己逼着她,于此一错再错?
知,是错,不知,却更要错……
云诀面上现了显而易见的痛色。
长天青一怔,看着立于崖边翻飞的白衣,缓缓凝起浓眉。
思忖了一刻,却是冷声道:“你也知道了么?”
云诀微怔。
“……你这做师父的,未免也为她想的太细了!”
他不由微愣。
“那丫头终归是省不得事……一次两次,总要妄生那些个情障!”
“师兄……”
“你要除去迷情林,无非是因那丫头,只是你既这般为她悉心防患,便也是有心要顺承她了吧?”
“师兄。”
“哎……想来也是……她与霁洛相恋,总也好过与那妖魔孽障……罢了,也算仙门中人,她又是你的弟子,你若同意我便也不多加阻挠了。毕竟……”
云诀听得那相恋二字心上就是一滞,顷刻间竟又乱了,只觉到脑中阵阵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疼涩。
他不由恍神,深幽道:“毕竟……霁洛便是前世为她而死的清渡……”
长天青叹了口气,抬头看他:“便知道你看出来了。”
“……师兄。”云诀深如寒海的眸子回转看他:“……你世世寻他过来亲身教导……终因心上还不能放下无为。”
长天青一愣,又一怔,向来肃然的面上竟缓缓现了一抹与凡间苦情男子相同的伤感与寂寥:“……师弟,你说错了,师兄我不能放下的人是墨音,而非无为尊上。”
云诀看了他一眼:“一切烦恼皆菩提,妄执而苦。”
“许是执,但师兄无妄,若是无为尊上,我定早绝,她是师父的师叔祖,长天青再如何,也不会忘尊逆道。”
云诀只一震,再看他一眼,心如雪冷。“……师兄说的对。”
长天青缓缓轻舒一气,寂道:“师兄比不得云师弟,心如莲台,纤尘不染,无爱无恨,无情无欲。”
云诀云睫轻颤,冷墨一般的长发曳于风中,飘散如冰中星火,终归寂灭。
无爱无恨,无情无欲……
“若那丫头真要嫁霁洛……”
“……自是,应她。”云诀闭上了双眼。
一百年前,他负她;一百年后,他负自己。
万丈绝崖,白衣清寒,大道绝心,此生无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