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凝月空圆,风过,心冷。
白衣轻扬,孤然独驻于幻天院内。长发翻飞,因何绪乱?
云诀静静仰首望着天上隐现闪烁的一枚星子,心头是滞,无由忧恍。
仙界,众生,只因为承诺还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分明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一守那么多年后,早已成了习惯,若有朝一日真要看着它覆灭在自己手里……
他又如何能承受?
云诀眸中静静散开一抹悲悯。
这么多年,头一次感觉到,天下苍生,是这样负重的一个词。
“师父?”
云诀不由一震,白衣微瑟,月下清辉淡染,在他不带半点尘埃的白袍上晕开,恍然间莫如清莲出水,圣洁难近。
益铃站在房门前呆呆地抬头来看他,有一瞬间,身上莫名一冷,竟觉得心上涌出大堆的负罪惭心,仿佛是自己有心设计,才玷污了这世上最不染俗尘的一朵清莲。
“铃儿。”云诀见她面色微白,心便一滞,不觉间一叹,缓步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可是冷了?”
益铃睁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木讷地点点头后又马上摇了头,感觉着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有一瞬间竟觉得心头无由地荒凉。
师父,即便心里有铃儿,在你眼中铃儿始终也只一个孩子,是不是?
云诀看着她,目光不似以往那般纯净如水,清淡无尘。
夹杂着那一点隐灭不了的覆乱,挣扎,叹息,无力。
仿佛透过她,在看一样始料不及的错节,又像在看关系仙界甚至整个天下的不定变数,又仿佛在承忍了太多悲凉惊措之后,幡然醒悟,却又只能无力地默念自己的罪孽。
一声长叹化于风中,蓦然空冷。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应该放下之时放不下,应该舍弃之时舍不得……
益铃从未见过他如此复杂的眼神,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阵恐慌,不由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师父……”
云诀目容秋霜,淡冷而又不觉间萦满了怜爱,阖目一叹,如风雪冰凝:“不要怕……”
其实早就该知道的……
他静静看她,目光如水,却又无尽苍凉:“……相信师父。”
益铃全身一震,心上莫名一疼。看着他,恍然间生出这样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这一世,竟没有一刻,真正陪在了他的身旁……
风扬起云诀清腻墨乱的长发,从她脸上轻轻扫过,雪一样纯净的白衣,映着身后高悬的圆月,恍然间竟是那样说不出的凉薄,孤冷。
“师父……”益铃心上疼开,怔怔地握住他一缕长发,眸映清辉,直望进他眼底:“……铃儿……爱你。”
月光轻娆。
白衣一颤,怔然一震,他低下头来看着她执深不隽,半点无掩的一双清冽大眼,心头一时极静。
潋滟成漪、柔如月华,却又不知该不该,动容。
她的眼神如此静执无求、纯如星子,看得云诀心上一疼,千声叹尽,空自凌乱。
我的绝,终究还是败给了你的执。
他望她,声如自语:“为师原只道……世间一切皆为虚幻,心不动,人不妄动。我此生自负一身修为问鼎六界,造化无极,可却始终难以叫你断念,苦了你一世,却终没能让你认输……”
仰天轻叹,几许自嘲几许悲凉,又几许覆乱几许空惘,终也掩不尽萦绕心头的那一夕深责沉负:“铃儿……师父曾信正,曾信邪,曾信道。曾信万法、苍生,轮回、执障,曾信大爱、断情,仙心、无心……到头来竟只发现,我最想信最愿信的,却还是你。”
益铃懵然呆住,仰面看他,不觉间心悸惶然。
云诀看她一眼复杂地轻搂她入怀,叹一声,月华轻散间迷醉似疼。
益铃半是迷茫地窝在他怀中,半晌,终只咧开嘴单纯无念地笑了开来。
师父,如果有一天铃儿不小心让你痛了,伤了。你要相信,铃儿只会比你痛一百倍,伤得重一百倍。
益铃眯眼儿笑,拉了他的手覆到自己鼓鼓的肚皮上,小脸上一派毫不掩饰的喜气飞扬,满心怜子爱甚。
“师父,它们这么调皮,肯定不像你。”
心念空执,不知天道之异,悲隐劫生。
仙林寂,神鸟急,鸣声切切。
云诀心柔,满面温润。只轻轻拥她在怀中,感受着手心之下的微动,一寒一乱后,又如何能不怜?能不动容?
许久,他静静出声道:“待得它们出生,不论男女,长者名‘翼’,幼都名‘翎’,可好?”
益铃一怔:“云翼?云翎?”抬头来见得云诀目中温然,似凝笑于眼,散不开如水月华,心便恍然痴了。
翼……翎……
脸上一点点凝满笑,凝满喜,凝满感动,益铃一笑,泪终是不受控制地先滑了下来,她咬唇忍住,只抬头来看他一眼,又低头来痴痴的望着自己的小腹。
它们,是翼翎……
风起,月光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