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诀见她睁开眼,毫不迟疑再度伸手过去,强烈银光再次耀起。
而她看着他,只是看着他,不躲不避,也没有挣扎。
四周静默得骇人,听不到一点声息。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云诀,看着始终睁着眼没有阖上的益铃。
许久,她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笑了起来。
抖手一震,云诀眸中一窒,终于浮现一丝慌乱。
脸上白到极至,不敢相信她痛极疼极悲极,竟能凭着意念摒除外界施予她的任意法术。
“铃儿……”
云诀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眉间窒绝,知道此刻她若醒着,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只是看她那样望着自己,手中之剑竟再无力去扬。
对上她痛到空洞的眼,他自问,还能再伤她一次么?
而她看着他,与以往哪一次受伤心死都不一样,不哭不闹也不动,只是望着他,只是笑。
风轻声呜咽,雪狂舞难歇,寒霜冷雾凝结如幕,在她空洞麻木的笑声里碎裂飘散有如败絮。
云诀的心一寸寸地寒了起来,猛然慌乱难抵,惊冷无措:“铃儿!不要这样!”
“呵呵……呵呵呵……”她仍旧看着他,仍旧轻笑,小手麻木伸起,轻轻覆在自己鼓起的小腹上,只是不足片刻,便被伤口涌出的血水染彻腥红。
益铃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它,看着自己腹上失了云诀术法,又在流血不止的伤口。轻声笑,轻声笑,笑得风雪散尽,大片大片的惊云聚拢成山峦叠障,天地骤然昏暗起来。
血从口中缓缓溢出,慢慢染红身上绿衣罗裙。
惊雷忽起,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砸下。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心不由自主冰凝揪起,只是有些不懂不明,她既是与魔夕情深不忘,又如何会这样在乎腹中云诀的子嗣?!
“呵呵……呵呵……呵呵呵……”益铃仰面笑,笑得风雪凄声,惊雨倏狂。
碧蛇姬看着她,媚然的双目轻怔住,想要为她伤自己一掌,妖力重修大降的仇出口嘲笑,却竟然一时说不出口、狠不了心。
因为知道她对云诀的情,所以隐约间竟能够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心痛和凄凉。
碧蛇姬微偏过头,一手轻挥,将神识中百年前之景公诸于众人面前。微微有些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报仇让自己痛快,还是只是可怜她。
寒风冷冽,流云悲寂,浴火殇颜,一世梦魇。
你,怎么做到的……
你的仙元呢?
飞花如泣,一步天涯。不惜自燃仙元也要救他……
没了仙元内丹你光凭一身煞气还想跟我斗吗?
稚龄情错,一念凄生。
你难道想当着你师父的面成魔不成!
寒域妖天,雪渺梦阑一生难忘。
邪景逆天,她以天魔之姿呆愣愣地站在昏天之下,绿衣青稚,小脸惊茫,慌乱无措地不住低喃。
师父,对不起……
风,骤然无声。
呆呆震住,心猛地一窒,四下之人无不瞬间心头彻然。连长天青都不由惊震了。
洛紫难以置信地懵在原地,一瞬间低头死死盯着云诀,握紧五指,微微不稳地颤声悲抑:“铃丫头百年前,是为你而成魔……云师兄,你从始至终都不知情……是,这样么?”
云诀垂首不言,身上白衣蓦然空寂,绝寒不覆。
洛紫脚步不稳地往后退,呆愣愣看着他,终于知道,当年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忍,却依旧还要狠心决绝。
可是这一次,是谁逼了谁心如死灰?再不能回头?
致一生绝覆,万劫难回?
洛紫凝望小小的她,捂嘴轻泣。
手中无情剑轻轻抖簌,云诀看着那仍在大笑不止的人,白衣颤如风中枯叶,涌血入喉,温热咸腥,几乎来不及咽下。
雨骤然狂暴,飞雪悲宁,天地间一片错乱昏沉。
“呵呵……呵呵呵呵……是我太傻……竟还想信你……”
“铃儿!”
云诀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紧紧抱着她不敢放手。
益铃一边笑,一边挣开他的怀抱,瘫倒在地,身子在雨中慢慢蜷起。
那一刻,师徒间所有的情念暖怀,全部凝结成冰。
腕间银铃骤然轻响一声,痛彻间,恍然如梦。
益铃看着它看着它,终于呆呆地懵住。
蓬莱之巅,止水之崖,寒海之底,冰牢之内。
一生两世的执念,一生两世的劫难,一生两世的情苦,一生两世的痴恋。
在今朝,全部化作铭心刻骨的痛、铭心刻骨的绝。
口中之血无意识地涌了出来,伴随着腹中婴孩最后一丝生气,一点一点流尽,一点一点覆灭。
一切,再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