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小家伙颇乖,偶尔缠着我叫娘亲,大多时候都与师侄们玩耍,我故而也就暂时将他留在身边。
若说我们之间有什么缘故,他的眉眼真有几分是与我相像的,不难看出亲爹长相亦是不差。我甚至在想,是否我玩心大起非礼了哪位师兄弟,留下了这个孩子,这才惹得他们有苦难言。
我得空时也问过这孩子可记得爹爹是谁,小家伙只是摇头,反来问我何为爹爹,我便断定不是宗门中人。
只是向来和善的大师兄月桑,据说因我最后一次蛊发作,他舍命救我,最后杳无音讯。师父本想将宗主之位传与他,可他失了下落,心中总觉得是有些对不住他的。
近来我的记忆每况愈下,严重时竟然连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大长老事务繁多,我无闲暇陪着这小东西时,总将他落在一旁,他若是倦了便在我院中卧榻小憩,我左右想不通,这孩子来从何处,只知道他以前已经取了名,叫苏珏,倒也算个美好的名字。
我一直盼望着有人能给我一个说法,然而这位父亲是从不曾出现过的,我也无法卦出他的所在,想来是不在了。
数日相处教养之下,我便将他视如己出。怕他烦闷,我时常教他些变化的法术,他也不胜其烦。苏珏这孩子实在比我聪明太多,术法的要诀拿捏得十分精准,也同我幼时一般顽劣,喜欢做些整蛊同门的事情,我时常路逢师侄诉苦,深感头痛。
日子过得很快,距我醒来又过了两月,几位师兄大多云游未归,缺了左膀右臂,得空又得看管孩子,我忙的不可开交。
我刚绞尽脑汁核算完本月山门的开支想着偷懒眯一会儿,小师侄喜眉笑眼来叩我的门:“师叔师叔,山外有位有缘人求见。”兴许是前不久刚接待过女羌国主,多少添了些油水,他看上去心情颇好。
我当时正抱着一头突然狂躁的九尾银狐顺毛,这小东西不知何时起一直跟着我,有两日不吃不喝,比苏珏都难伺候,我心想还是珏儿乖巧,整日也不会与我闹心,一怒下将它丢给师侄,自顾自出了院子,装作不曾听见它凄楚的哀嚎。
堂前站着的男人略显狼狈,本就白皙的面颊被一袭素衫衬得越发虚弱,仿佛一叶孤舟,清冷且单薄。
他似乎等了多时,我缓缓踱步过去,觉着他有些过于约束,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大约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能入神霄宗的有缘人属实罕见,于是向来有求必应,这才使得众人趋之若鹜。
他看我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我邀他落座:“公子不远万里到此,想必是有要紧的事,不如坐下说说。”他瞧上去憔悴苍白,是命不久矣之相,不过一身贵气逼人,能来到神宵宗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公子?苏淼淼,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语气中颇感意外,顿了顿,却又有些悲哀。
如果不去细数,他都快忘了,整整过了四年三个月零一日,当他终于摆脱了那些枷锁束缚来到她的身边,她竟如此漠然地喊他公子,苏淼淼竟忘了他。
“不是公子,难道是我眼拙,你是姑娘不成?”我淡笑蹙眉,却心中暗惊,这么多年,早无人会呼我原来的名姓,只有爹娘才这般叫唤我,但我记得他们已经身故多年。
他不可置信,望着我愣了许久,接着露出苦涩的笑意,仿佛与我过去十分相熟的模样,但是师父告诉我我从未踏出过山门,师父自然不必欺骗于我。
但这一个两个都说认识我,我却又都不认识,难道这是外界新兴的什么骗术?
“这位……公子?”我唤回他的理智,也止住他的遐想,实在不是我要赶人,而是宗门事务繁多,我这个代理宗主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并无闲心叙旧,“若来此并无什么要紧之事相求,我便失陪了。”
他略略停顿了一番,已从椅上站起走到我跟前来:“苏淼淼,究竟是我认错了人,还是你装傻充楞的功夫又精进了,如今是故意要同我这样生分吗?”他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我竟看不穿。
“我与你生分?你倒说说我们以前是个什么样?”若说这是撒谎,那么他未免太过大胆放肆。
我心下揣度之时已被他紧紧拥住,他没有说话,我却听见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交织着啜泣声。他身上的迦南香味过于熟稔,有灼热滚烫的液体淌过我的脖颈,没入衣襟,封尘的记忆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属。
泛黄的旧事历历在目,水雾濡湿了眼眶,我缓缓伸出手攥紧了他的袍角,心间骤然疼痛起来,那些冗长的记忆怎能是梦,分明是我与他数十年来相思相忘的牵绊。是我选择遗忘,却是他先违背誓言。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眼泪慢慢逼回眼眶:“这位公子,你定是认错了人,我自八岁入了宗门,从未离开。”我与他保持了距离,脸上是平日一贯的疏离与漠然。
耳旁是谁轻许一世一人,回想起来却太过遥远。曾经也想不问前尘许诺白首韶华,不过很早以前就知道是错,错不该入戏太深,错不该有太多妄念,偏偏还是将他藏入心间。
其实我一点也不聪明,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也预想到了今日。对,像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