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知低头在药箱里翻找，实际上他没有。 他没有止疼的药。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在箱子里找。 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庆阳公主的手腕，腾出另外一只手，在药箱里翻检，把每一样东西都翻了两遍，仿佛这样能拖长时间，叫他永远握着这只冰凉的手腕。 “殿下，微臣没有。” 屏风里头响起了一片哭声。 “但微臣知道柳夫人那里有，微臣听闻，柳夫人给人剖腹生子，都是先叫那人饮用了止疼的药才动刀的。” 细细的手腕动了动：“小江大人能想法子帮我要一些么？不用把这里头的事情说给她听，我怕她担心。” “好。” 江云知又慢慢地包扎着这只手腕，直到把手腕包扎成粽子，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殿下，你疼么？” 他奉旨给庆阳公主请脉调理身子，知道娇蛮任性的小公主怕苦，又怕疼，不肯吃药，也不肯针灸，每日总要因为这个与他闹别扭。 他哄着小公主吃药针灸，自掏腰包买了蜜饯和市面上草编竹编木刻石刻的小玩意，哄得小公主喜笑颜开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在小公主身上扎针。 可饶是他动作轻柔，庆阳公主仍旧疼得发出细细的呻吟。 和针灸比起来，这条开在细细手腕上的沟壑，怎能不疼！ 屏风里头的人像是猫儿一般发出轻吟：“疼的，我很疼的。” “好。” 江云知把药箱收拾好，站起来对着屏风行了个礼：“微臣知道了，殿下等等微臣，微臣明日必定再来。” 他背着药箱，转身下了摘星楼，对眯缝着双眼等在楼下的金福海施礼：“金公公，微臣给殿下诊过脉了，殿下身体虚弱，且疼痛难忍。” 金福海挑挑眉：“咱家都知道，这割腕取血能有不疼的么？唉，回头咱家再嘱咐小陈子，多炖些人参给殿下吃，叫殿下补补气血。” “金公公，殿下说她疼。” 金福海换了脸色，从头到脚把江云知打量了一遍：“小江大人是什么意思？小江大人，你可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这宫里头的事儿你不该过问的不要插手，学学你叔父，不然哪一日小命怎么丢的，你都不知道。” 江云知面色很平静：“微臣多谢公公提醒，只是此时微臣不得不管，微臣方才给殿下把脉之时，发现殿下气息极弱，如此下去，大概用不了几日，殿下怕是就要香消玉殒了。” 金福海骤然睁大双眼：“小江大人此话当真？” “微臣不敢撒谎。” 金福海这下着急起来，前几日江同光来诊脉，说的也是庆阳公主气息微弱，得用大补之物吊着命，不然不到皇上开炉炼丹的吉日就会升天。 届时，他们几个的性命都不保。 没想到这才几日啊，江云知直接就给庆阳公主下了死刑了。 他急得团团转，宽大的袖子被沾染上了雨水，红袍子就像染了血一般厚重，黏腻。 “小江大人可有什么法子能给庆阳公主续命？不求多续，只求能到六月初十，等期限满了一百零八天，皇上能开炉炼丹就好。” 江云知心底一片苍凉。 一百零八日？ 他们是要抽干殿下的血么？ 还有那一屋子的少女，是要将这些女孩子的血肉都割了么？ 这用少女血肉练出来的丹药，算什么仙丹，怕是妖魔都不吃！ “小江大人？” 江云知回过神，再次拱手施礼：“金公公，微臣方才说了，殿下很疼，这种疼痛会叫殿下吃不好睡不着，金公公就算是送去再多的人参也不顶用，当务之急，是叫殿下止了疼。” “那小江大人可有这止疼的法子？” 江云知摇头：“微臣没有，但听说柳夫人那里有。” 金福海挑眉：“柳烬的夫人？这可不成！那林茹烟跟咱们殿下是闺中密友，她若是知道了此事，怕是要出大事。” 他背着手在廊下踱步，几个来回之后才停下了脚步：“小江大人就没别的法子了？” 江云知摇摇头。 “罢了罢了，”金福海跺跺脚，发了狠，“那就这么着吧，小江大人去燕喜斋求药，务必明日要带来，但有一样，小江大人不许说是公主殿下要用药，大人可听明白了？” “金公公放心，微臣明白了。” 江云知背起药箱，撑开了手中的竹伞，颀长身影消失在雨中，总叫金福海有一种不踏实感。 外臣是不能随意在后宫中走动的，江云知想要见到林茹烟，得金福海牵头。 他被小太监给带到了燕喜斋外，等着金福海请旨意。 过了许久，金福海才急匆匆赶来。 “快走快走！”金福海擦了擦脸上的水，也不知道是一路跑来的汗水还是雨水，“大人这就去燕喜斋问药，赶着宫门落钥出去。” 江云知随在金福海身后进了燕喜斋，引路的是个背驼得很厉害的老太监。 老太监岁数很大了，一路对着金福海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金福海很是不耐烦：“张全啊，你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折腾了，好好地待在燕喜斋吧，你可别说咱家不照应你，这次柳夫人进宫安排住处，咱家这不就想到了燕喜斋么？你呀，好好地伺候着柳夫人，柳烬那小子肯定会念你的情！” 张全也跟着呵呵傻笑：“奴才承金公公的提拔。” 顺手又递过一个荷包。 金福海似乎很瞧不上这个荷包：“收回去吧，你有几斤几两咱家还能不知道？当着小江大人的面，别叫人说咱家没情意。” 张全乐呵呵地谢了又谢，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些感激话。 金福海越发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快进去通告一声，就说咱家有事求见柳夫人！” 林茹烟在屋里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枇杷正站在门后，一边往外看一边复述给她听：“夫人，小江大人也站在金福海身后呢，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芭蕉正伺候着林茹烟穿衣。 因为没有外人，林茹烟在屋里都是只穿着小衣，这会儿得忙着穿戴起来。 金福海眼睛毒辣着呢，若是不穿戴遮掩好了，只需一眼，金福海就能看穿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将将穿戴好，张全就领着人到了廊下：“柳夫人，是皇上身边的金公公来了。” 林茹烟使了个眼色，枇杷快手快脚地开了门。 芭蕉扶着林茹烟，主仆几个齐齐要给金福海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