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嬷嬷跪地抬头，忽地看见了德妃眼角的鱼尾纹。 德妃也老了啊，她比德妃年长几岁，瞧着却要比德妃年轻一些。 她眼里微微有些湿意，低下头，顿了一会儿，才快速道：“这个柳夫人很是狡猾，几次三番试探她，她都软绵绵地给挡了回来，不止是娘娘这里没什么进展，就连庄太妃那里，她也是不卑不亢，庄太妃反倒有些敬佩她。” 德妃微微点头：“她是这样的性子，姑娘倒是个好姑娘，可惜嫁了个阉人，不过这也是她的命，我也管不着，但倘若她挡了本宫的道，那可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了。” “静月，你先回去吧，省得在这耽搁时间长了，庄太妃那里又要闹腾起来了。” 蒋嬷嬷轻声应道：“庄太妃那里倒是好糊弄……” “你若真心觉得她好糊弄，那你往后也不必到我这坤德宫来了，省得将来你哪一天死在她的手上，还要连累本宫。” 蒋嬷嬷不敢再还嘴，忙磕头请退。 出了坤德宫，她在雨中忘了一眼燕喜斋，那燕喜斋上的几个字很是模糊，黑底金字的匾额，右下一行小字却非常清晰。 那是太子和三皇子的落款，这匾额是两位皇子联手写就送给德妃做生辰礼的。 原本这燕喜斋是隔出来住年轻嫔妃的，后来就留给德妃做小佛堂了，太子和三皇子兴冲冲地写了匾额，一个养子，一个亲子，都很孝顺。 蒙蒙雨雾中，蒋嬷嬷甚至都能看到兄弟俩和善友爱的画面。 一下子痛失两个儿子，怎能叫德妃不痛！ 就是性情再好再平淡，也不可能不在乎。 她隐忍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蒋嬷嬷长叹一声，撑着伞，慢慢转身走了。 燕喜斋门缝里的一双眼睛，也随着她消失在雨雾中，而消失在门后。 春雨喜人，去岁盛京春日大旱，庄稼因为一场大旱本就死了大半，夏日要收割的时候却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雨。 百姓们遭了灾，原指望朝廷能免了赋税，却等来了加赋税的旨意。 今年过年也没过安生，朝廷要出兵打仗，不仅要加征粮草，甚至要要每家每户出一个壮劳力充兵丁。 旱涝再加上连番加税，百姓们苦不堪言。 一场盼了多日的春雨，大概能保证今年的庄稼最起码有个好收成，也不至于造成饿殍遍野的局面了。 庆阳公主隔着屏风听着窗外的雨声，细白的皓腕被屏风外的男人握住，温润的触感是寒冰床所无法比拟的。 “下了雨，庄稼就不用愁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去岁，我的封地也遭了灾，朝廷还要征税，是我开了封地的粮库应付上去的，今年百姓们该有一个好收成了，真想去封地走走看看啊。” 江云知盯着手心里那似乎又细了几分的手腕。 他跪在地上，脚边扔着一圈又一圈的细红布，不，这红布本来是白布，却被鲜血染成了令人作呕的红。 血腥味直冲鼻子，他差点就扔了这只手腕，跑到雨中将自己的朝食吐出来。 “殿下……” 江云知艰难开口，喉咙却似堵了个什么东西，好半天才道：“殿下是位好殿下，庆州老百姓都会感念殿下的恩德。” “听说段克大军快攻到庆州了。” 江云知看了一眼抱着庆阳公主的小陈子，屏风遮的不严实，小陈子露了一半的脸，此刻双目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江云知也垂下了眼帘，盯着手腕上那深深的伤痕，心里也好似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殿下如今身子虚弱，又被困在这摘星楼中，这样操心的事情还是少知道一些。” 小陈子眉头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一脸淡然。 屏风后头传来了一声轻笑：“小江大人放心吧，我不操心，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操心又有什么用？” 韩家一反，还未打到庆州，庆阳公主就给自己的属官去了信。 这些年她苦心经营钱庄，又对属官和庆州的百姓不错，俨然已经是庆州的王了，因此她一去信，庆州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归顺了韩广百。 韩家军到庆州地界，庆州官员便开门迎接。 当时颜慎行就在朝堂之上跳脚大骂，这次若是叫段克攻破庆州，当地的官员和百姓可不就全遭了殃。 江云知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柳大人已经竭力在阻止段家军了。” 这回轮到屏风里头的人沉默了。 “你……”她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长叹一声。 “你应当知道这里头的凶险，一旦牵涉其中，若是事情败露，牵连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江家满门都会遭难。” 江云知的一双眼睛仍旧粘在庆阳公主那细细的手腕上，仿佛那深深的一条伤口是不见底的沟壑，正在一点一点地把他这个人给吸进去。 “殿下放心，微臣只是给殿下治病，别的一概不知。” 那手腕上的伤口渗出了一条细细的血丝，在庆阳公主的手腕上如蛇一般游走蜿蜒。 如蛇一般，直刺江云知的心底。 他像是才做了大梦一般，忽然清醒过来，打开药箱，细心地给庆阳公主上药包扎，动作很是轻柔，像是怕弄疼了她。 “小江大人那可有上好的创伤药？或者止疼的东西，有没有？” 江云知手上一顿，差点将包扎好的细白布扯下来：“殿下很疼吗？” “我倒还好，”屏风里头的人抽了抽鼻子，像是细细的抽泣，“是谢家姑娘不好，她身上的皮肉被剜去了好多，我知道人是活不成了，只是不想叫她太遭罪。” 另一个少女急忙插嘴，听声音像是方才壁虎一般爬出来的女孩：“小江大人，金疮药就不必了，麻烦小江大人开个药，叫我妹妹好生上路吧。” “不成！”小陈子忽然开口，“不到时间，她若是上路了，按顺序就得轮到你们挨刀子了，若是一圈十八个人下来时间不够，那就得有几个人多遭罪了。” 屏风内外一阵沉默，只听到哗啦啦的雨声，还有狂风吹过树枝的噼啪声。 “小江大人，你给想个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