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梦瑶蹙眉，艰难地点了点头。 昨日那三个小宫娥副是曲梦瑶躺下，为她整理好衣裳，露出心口处的一块肌肤，白嫩似珠玉，柔滑似丝缎。 药王目不斜视，手持短刀，转眼间，利刃已划破白嫩的肌肤，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滴落，染红了她身上的衣裙，缥碧色长裙沾了血，倒看不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司宁远忍不住道：“药王，请多多小心，我这徒儿还是个小姑娘，怕疼。” 药王的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吩咐周遭的弟子赶快止血，自己则朝着司宁远，颤颤巍巍地回道：“老身明白，还请二皇子殿下放心，但这位姑娘是灵女之身，修为尚浅，法力微薄，此番受此重创，骤然失去灵力，又无原身护体，便是和寻常凡人无异的肉体凡胎，到时候，能不能留得一条命，全看天意了。” 司宁远的脸色骤变，慌乱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他抬起头，又把药王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意识到药王话中深意之后，久久没有缓过神来，陡然失去重心，竟生生摔倒在地。 “药王，你是说，取心头血于阿瑶，有性命之忧。” “当然，灵女是天生神族，非花草野兽幻化而成，没有原身保命，修炼进益一日千里，然也无退路，上苍，总是公平的，灵女今年二十四岁，所习法术不过自保而已，无力护住自己心脉，也无力元神离体，无力变化多端，你是她师父，该知道她不过是个沾了仙气的灵女而已。” 药王十分不解，这稳重老成的龙族皇子，何以连这点事情都不清楚，真是奇怪，是以才把其中厉害一一道来。 司宁远方觉这事情有多严重，看着阿瑶痛苦地咬着牙关，心头之口的伤口刚刚凝结，殷红的血才止住，他浑身上下冷汗直流。 谢天谢地，药王还未进行最后一步，阿瑶的性命，暂时无虞。 他连忙振作精神，强撑着清醒的意识，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药王出了门外，神色凝重，道：“药王，您是长辈，我且问一句，阿瑶的性命，到底保得住么？” “心头血，剖心取血，轻则全身尽废，从此之后，她只是个身体羸弱的凡人，再无灵力，重则，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连转世轮回的机缘，都不会再有。”药王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对于一个年轻的生命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此刻，屋里屋外，司宁远震惊之下，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阿瑶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哪怕是娶了梵乐，哪怕此生和阿瑶再无可能，他也要阿瑶好好活着。 屋里，药王的几个小徒弟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几个天宫的小宫娥为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冰凰族灵女擦汗擦手，又忙着清理地上的血迹，却不知，床榻上的人，从旁边的桌案上，摸到了方才药王使用的一柄锋利短刀。 她听见门外的两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看着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被褥纱布，还有这狭小的屋子里，忙忙碌碌的小童子小宫娥，心中嗤笑一声，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好不容易遇见了师父，没想到生死之间，还有这么多人在身边。 值了。 曲梦瑶撑起一股子力气，举起那柄短刀，直直朝着心口刺了下去，方才好不容易凝结住的伤口再度裂口，曲梦瑶紧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仿佛坠入虚空，似乎听见了短刀利刃破开皮肤，扎进心头的声音，清脆，坚韧，竟然还有些动听。 “取……血”曲梦瑶自唇间发出两个音节。 一个小宫娥听见床榻上传来声音，只看见那模样娇俏的冰凰族灵女，满手是血，手中握着刀刃，直直插进自己的心头，小宫娥捧着黄铜盆的手骤然松开，“咣当”一声，铜盆落地，满地水渍。 听见这巨大的动静，司宁远扶着门，急急地赶了进来。 药王一看，连忙吩咐童子道：“取药碗来。” 他端坐在地，施展法术，伤口自刀刃处缓缓开合，一滴浑圆的血珠儿自伤口之处升起，落进那小童子手中端着的药碗中。 仍旧有鲜血汩汩涌出，药王伸手两指，指尖灵力闪烁，引得曲梦瑶的鲜血朝着药王方向腾空流淌，注入另一个小童子所端着的药碗中，比起那一滴血珠，这碗鲜血更多些，更稀薄些。 司宁远愤然反抗，大喝道：“药王，你在做什么！” “得罪了，老身奉命，取冰凰族灵女的心头血，为了给牡丹仙子救命，也为了神界的干旱灾难。”药王面露愧色，但仍是不卑不亢。 “药王，别的我不跟你说，只求你，救救她。”司宁远扯着药王的衣角，形容已十分狼狈。 “老身自当尽力，但方才老身已经跟殿下说得清楚，灵女的性命，已经难保，多活一刻还是一个时辰，于她而言，都是痛苦。”药王垂手再道。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司宁远身子一软，后退了几步，倚在门扉之上，他此时方知阿瑶做出这个决定意味什么，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昨日，荷花池畔，阿瑶绝情的言语在心头回响，他这才懂得了她的绝望，她的心碎，她的视死如归。 “罢了，总而言之，我既然应了，又焉有反悔的道理？” “殿下看着仙子，想着我的心头血便流淌于佳人身上，忧思过甚，无福享受良辰美景，更是辜负了我所承受的痛苦。” 她的话，轻轻巧巧，偏偏又那样狠厉无情，他昨日还不甚理解，阿瑶在魔界呆了几日，怎的脾气如此火爆，竟然如此张狂乖张，话里话外满是冷嘲热讽，句句带刺，含沙射影，叫人实在吃不消。 他原以为，她是怕疼，悉心照顾几日便好了，他的修为都用来给她止疼疗伤又如何，等她好了，他要带她回东海，跟父王禀报，和她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原以为，她是吃味了，醋了，见不得他对梵乐那样紧张呵护，他本有些怒气，怎的阿瑶何时这样任性，不识大体，不管大局，要在这种时候跟自己闹别扭…… 他原以为，取了心头血，报了梵乐的恩情，他顺带着一并从几处大穴取了阿瑶的神脉灵血，和着四方圣物一道重新召唤天下水源，引得水脉回流，天下太平，这样阿瑶一次就把所有的伤都养好了，他费些力，阿瑶就不用再为了召唤水脉之事伤神了…… 可是，他错了，那些他设想的以后，阿瑶，可能都等不到了。 她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一刻，她到死之前，还在恨他。 “阿瑶……是师父不好，是师父害死了你。”司宁远跪倒在地，匍匐着靠近床边，握着曲梦瑶的手，从唇间挤出了这句话。 曲梦瑶已是油尽灯枯之势，她的瞳孔中，一切都已模糊，唯独司宁远的身影还算清晰，她看着司宁远泣不成声，伤心欲绝的模样，看着这个自己最敬爱的师父，自己悄悄爱了多年的男子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心中划过这些年来，和他们有关的，美好的、狼狈的、快乐的、伤心的全部画面，只觉自己短暂的一生，倒也不算乏味。 “师父……能看见你这样为阿瑶哭，我觉得……此生圆满。”曲梦瑶说完这句话，便人事不省。 真是奇怪，今日醒来之后，孤皇风捂着心口，总觉得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他坐立不安在，在屋里徘徊了几番，仍是心绪不宁，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