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才落，晏旭脸色已如遭雷碾，瞬时雪白。 他道：“臣不才，也学过骑射剑术。殿下借我刀甲兵士，臣感激涕零 ！” 他和女儿才冰释前嫌不到一年，小姑娘还是及笄的年纪……若有失，他这个父亲，可以拼命。 李意行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王黎手里接过缰绳和马鞭。 少年劲装腰束，弓弩冷厉，将他整个人衬得凌厉得如同嗜血的刀锋。 晏旭在这一瞬间想起曾在他府上住过的那个少年，虽看着病弱，眼中却是比这还阴沉、还凌厉的。 李意行一字一句：“晏辅放心，令爱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 泼天盖地的大雨，将群山都浇成白茫茫一片。 烈若海在雨势裹挟之下冲进山中，他心头嗜血之意叫嚣着，兴许过于兴奋，哗然的大雨让他伏着古木苍劲的树干，身体不止地战栗。 这样的大雨，能化掉世间万物，就是割喉挫骨，血流成河，也能冲散得没有半点踪迹吧。 放他进城的那人说的不错，今日是天助。 就是再等个几月，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时候。好一场及时雨 ！ 他眼前浮现出夜煞门熊熊烈火，还有烈火中被悬在木楼上的兄弟们的头颅。 这么多年来横行江湖，得到的黄金、财宝、房舍、兄弟情义——都被东宫卫放的那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只留下他一个。 他很久没杀人了。就像在皮鞘里嗅到血腥味，蠢蠢欲动的刀，就是砍一百个人的头颅，也不能让他有这样久违的兴奋。 烈若海目露凶光，一掌拍在那树枝干上，苍遒的古树晃动，那枝干竟生生断裂开。 滂沱大雨中，尖锐地响起鸣角声。 近十匹骏马从浓郁的雨雾中冲出，越过山道，往他所在之处疾奔过来。 烈若海眼中翻腾着杀意，手上一拨，发出一声鸣镝。 山隘两处都是高地，箭矢比哗然的雨势更凶猛，铺天盖地飞出去 。 “护驾 ！ ！”箭矢所对，有人急促高喊。 骏马急急停住，几声嘶鸣，侍卫举盾，将李意行护在中间。 山隘两侧响起脚步声，一色黑衣蒙面人试图冲过阻碍，盾外兵甲相接，就是在雨里，也能闻见短暂的血气。 刀口雪亮刺眼，不知和何处扑下，俯冲向被围盾的人。 李意行凌空跃起，手腕翻转间，几支飞箭激射而出，剑光与道光一挡，又是猩红血迹，很快被雨水冲散。 飞扑过来的黑衣人，他已击退五六个。 王黎朝身后抬手，喝了一声，飞蝗般的箭雨密密麻麻飞向四周，烈若海如身入无人之境，出现在李意行眼前。 刀光剑影在大雨中相格，快如闪电，相斗之人却清晰分明地照见彼此面色。 烈若海眼中充斥着红，如炼狱中爬出的厉鬼，李意行面色冷硬，如注的雨从发间流到面上，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瞬息，两人已交了数十回，烈若海凄厉地叫了一声。 “你……屠我满门，杀我兄弟，你死无葬身……之地……”他伏倒在雨水里，声音越来越模糊，刀口的伤在胸前往右，他还留着一口气。 “枉顾天命王法，烧杀劫掠百姓，是你们先做的恶。” 李意行对王黎沉声吩咐，“将这几条路上的都剿杀干净了，把人送给三弟。” 说完便翻身上马，往后山更深处去。 外头雨势瓢泼，有雨丝斜斜吹进山洞。 明珠望了眼自家小姐，正站在石壁前，将那石壁上刻着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 上面刻的东西经年累月已大多不可辨，剩下的也不成型，瞧着不像寻常文字。光线晦暗，难以辨认。 明珠道：“小姐快进来，衣裳都要打湿了。” 晏娇却朝她招手：“明珠，过来看，认得这是哪里的番文吗？” 明珠走过来只看了一眼，摇头：“我也是跟着小姐才认得几个字，哪懂什么番文。再说这字也看不清。”过了会，她从一侧捡起根枯枝，用火折子点燃了，一面举起，往石壁上照。 “小姐仔细看坏了眼睛，看完就进来吧，淋湿了要得寒病的。” 她话音刚落，晏娇却起了一声惊呼。 “小姐？” 晏娇顺手拿过那根燃烧的枯木，将火照得更近。 “……逃难、为奴，开女学。” “永徽三年……皆入狱。斩首示众。永明七年，流放下狱……” 她将还能看清的都呢喃念出声，然后怔怔呆在原地。 “小姐认得这些字？”明珠道，“这也不像番文啊。” 明珠瞧她的神色，发觉她摇摇欲坠，立时出手搀扶：“小姐这是怎么了？！” 晏娇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命运不可逆。” - 山洞较深处风雨吹不进，引起火堆，明珠将晏娇打湿的衣角拧了拧，淅淅沥沥的水，如外面遮天迷地的暴雨般，映衬着晏娇心境。 明珠望着山洞外，又犯了愁：“这雨下个不停，小姐的衣裳湿着，怕是要受风寒了。偏生还不能回府，得在上清宫清修……” “小姐怎么能看懂那石壁上的字啊？” 晏娇已晃过神，淡淡地道：“我当然看得懂。” 那石壁上的，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字，只是读音……若是字迹不那么斑驳，她能把全文都读出来。 有人在她之前，先到了这个世界。 不仅如此，还做了许多努力，想要改造这个世界。 可惜最后被人背叛，为人不齿，心灰意冷，被困在这望京山，发出认命般的叹息。 命运不可逆。 命运当真不可逆么？ 明珠还要问什么，晏娇朝她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明珠侧耳听，雨声嘈嘈切切，可这其中不难听出，似乎隐约有古怪人声。 她就是不看话本子，也听过山精鬼怪，在袖中握紧成拳的手都不由颤抖起来。 晏娇回头看了眼她的神色，忽然想发笑。只是形势所迫，她再细细听了会儿，道，“把火灭了，别出声。府兵来搜寻，不会这样鬼鬼祟祟的。” 明珠应了。 “小姐，我们躲一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