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傍晚,王驾行于山谷间,此时正离燕京城还有几十里的路程,而完颜雍正坐在王驾中,拨了拨怀中熟睡妻子的发鬓,抚着她柔软的脸颊。
近两月的日夜兼程,反复颠簸,铭璇的身子愈加吃不消,一上马车便起晕眩,呕吐不止。完颜雍见此,更是一刻也不离开她,索性让她每日都伏在自己的胸怀里睡过去,也免得受些哭。
“大王!”她孱弱的唤一句,温柔的便如夏日徐徐的清风。
完颜雍低头瞧着怀里的她,答应一句,而后又问:“可是热的慌吗?”
她点点头。
“那便脱一件夹衫吧!此驾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也不会有人看到。”
他亲手将她绥带解开,褪去她的褙子和里面的夹层衣,待只剩了抹肚,又将薄薄的外衣给她套上,拿起手旁的团扇无尽数的扇着,再问:“可凉快些了吗?”
“凉快些了!”她抬起下颌望着他,点点水雾在眼里晕开。
“大王!妾身给您扇扇吧!这大热天的,您也热的慌。”
“孤王不热,孤王扇吧!你身子不适便好好歇息,”
他抚着她的眉宇,在左右颠簸的马驾欣赏着她这琼姿花貌,忽而长叹一声气道:“璇儿,跟了我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值,这些年,四处奔波劳碌,自辽阳到京城,不久又从京城到辽阳,如今又要到更远的燕京,这来去颠簸,竟叫你受苦了!”
“大王,不苦,妾只要在你身边,有大王的深爱,一丝也不觉得苦!”
她望着他执扇的手臂已然酸痛的垂下了,便抬头环住他的脖子,与他四目相对。良久,她凑上朱唇吻上他的额头,再仰面而躺着道一句:“大王,您此番到燕京,有什么计划呢?”
他默然不语,冷寂了许久。
铭璇扬起一双清澈眼眸道:“大王,妾听闻,仆散忠义在您出行的第三日被判为济南尹,他自燕京过时,您是否要召见他呢?”
“还有,彰信军节度使张玄征,便在河北地,张浩督检新城,也在城中。”
“还有更巧的便是,哥哥……,去年便被皇帝派到了燕京,与舅公一同护役皇城。”
完颜雍左思右想,对妻子这番话仔细的琢磨着,便道:“好,还有一日可到燕京,到时候,便请他们来府里做客。”
她听后,颇有感触,满意的点点头念一句:“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
“大王,这其中的道理,您自个也明白!”
便是这一言,让完颜雍想起了当今的朝政局势。这皇帝完颜亮上台前两年,确实是励精图治,忠于改革,但近两年又开始走了完颜亶的老路,变的骄奢淫逸。
——刑杀不问有罪,淫嬖不择骨肉。
想到此,完颜雍深叹气道:“孤王明白,孤王明白!”
到了燕京这日,他先令随行的人将家眷安置好,待瞧了铭璇安心睡下了,才准备去建造新宫殿的地方看看。
可等他到了新都处,确实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到了。抬头站于千步廊一看,城郭恢宏,成千上万的人穿梭在梁柱间,背颊晒的黝黑的役夫挑担运石,为一湖道垒石,烈日当头他们还在辛苦劳作。
完颜雍百感交集,深感其中苦楚。
忽有都检张浩,自廊前而来,上前揖礼道一句:“微臣请大王安!”
——这张浩,乃是张沁璃的叔父,前些年被拜为尚书左丞,紧接着,便被皇帝派遣到燕京来增广燕京、营建宫室。便只见了他,一身紫衣官袍而至,手上拿一卷轴,拖着老朽身姿而前来拜谒。
“孤王差点没认出来!”完颜雍略有严词,板着个脸自头至尾的不悦。
张浩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瞧了他这般不悦,便直起身来问:“大王,徐国夫人可安?”
完颜雍这才反应起来,这乃是妻叔,不可不敬,便淡下了自个情绪回了句:“嗯,还好!张叔公可好?”
“只瞧着张叔公,自陛下登基以来,连升三级,如今这尚书左丞,可做的舒坦?”
“害,都是为皇家做事,地位高与不高,本无异也,长短都是为了我渤海张家的子孙。陛下也就看中了臣的才干罢了,其实打心眼里不信任臣,这用之厚,遇之薄的道理,臣早就看穿了!”
两人站在一起而瞭望这新宫殿,金碧辉煌,规模宏丽,竟一时让人挪不开眼睛。
但瞧着役夫这般没日没夜的劳作,在这烈阳之下将千石重梁都往身上抗,完颜雍忽而湿了眼眶,心里有些不忍。这张浩好似看透了他的心,冒昧而曰:“大王,仁慈宽厚,便是见了寻常百姓受苦,也深有感触。”
他这一言,引起了完颜雍注意。
“张叔公,将孤王看的如此透彻?”
张浩笑答:“若是连从小看到大的侄婿都不知,那老臣也坐不到这位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