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五年二月戌子日,是清雅的生辰,前夜,她辗转难眠,深睡着又做了不好的梦,依旧是梦见那个高大的男人背着身子站在她的床前唤着她,腰上系着母亲的那块如意玉佩。
待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围坐在被褥里许久,神情有些恍惚,盯着手中母亲生前的那块如意玉佩,目光呆滞。
芗芗与惜意一同推门而入,见她久坐,便请她梳妆,并提议今日是她的生辰,定好好的为她装扮一番。
她怅惘间,坐在小轩窗前梳妆,低头见鸳鸯花镜,自个往年微黄的头发已不见,两颊也渐渐褪去了青涩。
抬头再见,苑中傲立的红梅,恰似当年,只是年复一年,她亦忘却了城南漫山遍谷的盛景。
她整了衣冠推门,后院几株稀疏的红梅树,屹立在眼前,去年冬里的积雪,还没化完。
抬手间,她轻折一枝在手中,还似当年一般嗅着,正是雪花未坠,皓色远迷,夹在娇艳的蕊里。
“会宁城的梅花,是我毕生见过,最好看的!”说这句话时,她已然回了廊上,伏在金阑旁。
“我有自小喜欢的一个人,他夜夜入我梦,时时乱我心,他在千山重阙外,在很远的北方,彼时年少,漫山红蓓,今时怕是早已枯草遍地了!”
说罢,她拢了拢袖子走了出去,准备找铭璇谈谈天,也不必在生辰之日时,显得那般的冷落。
可到了国妃的苑中,她才踏入一步,便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她正见了,皓色层层满窗扉,素景压枝垂,长廊外,梅花暗香忽袭,正在梅树旁,铭璇穿着少时喜爱的素衣,撩起裙摆,在花下摇身起舞,而一旁,是完颜雍轻坐在阶上,抚着那冷涩的琵琶,挑拨时,目光炯炯只看她。
正是北国好风景,花色映衣红,她未盘的乌发,柔丝般游荡在空中,头上的珠玉亦随她起舞,一时间,连清雅这样一个女子都要看待了,世上哪里再有这般的绝代佳人,便是肌若冰霜,细腰若柳,恍若月里嫦娥。
——“我第一次见大王将琵琶弹的这般好,大许,大许,只是我第一次见吧!”
“走吧!走……吧!”她低头低哼一句,面似平淡,实则有百种无奈,似是唯有这样一句,才能抚慰此时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填平内心那份孤独。
出来后,她独自携芗芗与惜意来了皇帝在燕京给李石安排的宅子,这宅子离国府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她轻入内,唯有一小鬟在正厅前扫雪,她告诉她,李石还未放衙。
此番,正是也应了她心中所向,便想着趁李石不在,去母亲的灵位前拜一拜,也免的遇见他,他又要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这宅子不大,必是没有会宁城里的府宅大,但好在,李石是个爱品花赏景的人,竟叫下人种了许多簧竹,又移了不少红梅花,一路上,倒也见了许多好风景。
她正沉醉在梅景中,却瞧了梅园里隐约传出男女谈话的声音,抬头一望,隐约见了翠荷与献可穿梭在梅园里。
她有些纳闷便独自一人上前一探究竟,谁知两人竟穿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不见踪迹。
正要转身回时,她听了献可道一句:“荷姊姊,你瞧那树冠上的梅儿好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那上面的梅儿是最红的,”
“那我便给你摘一束,插在你房里的花筒里,待我去了张家的私塾读书时,你见了这束梅儿,也不会孤单了!便如见到我一般。”
“少郎,奴不要了,您不要上去了,上面危险!”
“无事的,无事的,大哥哥教过我如何爬树!”
“那少郎小心些!”
她在族密的花枝间,瞧着地上的一双乌皮靴蹬在了梅树枝上,想着,这献可必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摘梅,便逐而招来了惜意,以防着他一个没踩好便滑了下来伤到了自个。
到树冠时,她抬头只看得见一顶小小的绒帽在动,听着清脆别枝的声音。
似是他脚一滑,差点掉下去,便听了翠荷焦急万状的声音:“少郎,您小心些,奴真是要担心坏了!”
“少郎,您下来吧!一会奴叫斡里子来摘便好,是一样的。”
未听献可再说话,只听了连起的折枝声,直到湿润的泥地上再出现那双乌皮靴,清雅才松了口气。
正此时,他将一大把梅儿塞到翠荷手里才说:“这梅儿,必定要我摘才可,别个摘,便是意义不同了!”
“待下次,这梅儿若是枯萎了,我便再给姊姊摘,若是待了春夏,梅花不开了,我便给姊姊摘桃花,便去池塘折莲花,便给姊姊采菊花,便叫姊姊一年四季都能见着好看的花儿!”
翠荷拿了绢子擦擦他脸上被蹭的脏痕,哭着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衣衫。
献可见她哭着,便退了一步揖首道:“姊姊,是不是献儿冒犯了,可是哪里说错了吗?那,那我便不说了……,姊姊,你别哭了。”
“少郎,奴是个低贱之人,您是主儿,是贵公子哥,不必待奴儿这样好!”
“不,不,我从未将你当过下人,在我眼中,你与二姊姊是一样的……,除了爹爹与二姊姊和姐姐,你便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我想,问姊姊……”她敛了敛眉头,将她扶了起来说:“荷姊姊,你……”
他欲言又止。
“荷姊姊,我听大嫂说,待你二十便要出府嫁人了,算一算,便就在明年了,那……那姊姊,你有相中的如意郎吗?”他说完,便将头敛了起来。
“这,倒是没有……,便到时候看吧!”
“姊姊,若没有,……若没有,姊姊便等几年再出嫁吧!”
“少郎,奴若是二十还不出嫁,那便是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