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知道,”顿了顿,赵清暄轻声道,垂着眼看着面前空掉的酒杯,浓密的睫毛一阵颤抖,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幼年时候的模样,“父皇对儿臣的疼爱与关切,儿臣心里都清楚,父皇不是个善言辞的,所以从来没跟儿臣说过什么柔软贴心的话,但是父皇对儿臣的心意,儿臣却心知肚明,儿臣一直以来,对父皇都心存感激。”
说到这里,赵清暄停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沉默的万岁爷,顿了顿,忽而笑了,道:“只是儿臣承袭了父皇的性子,也是个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万难说出口的锯嘴葫芦,所以儿臣虽然一直对父皇心存感激、充满爱戴敬重,但是儿臣却始终难以宣之于口。”
“可是今天,儿臣特别想认认真真地跟父皇道个谢,或许是吃了酒的缘故吧,或许……是儿臣也做了父亲,如今也能更深地理解父亲对儿臣的疼爱与呵护,所以儿臣,真的特别感激父皇。”
说到这里,赵清暄的声音已经微微带着沙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行至万岁爷面前,双膝跪地,然后对着万岁爷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微微泛着红了,他的眼睛也同样泛着红,他仰着头看着万岁爷,万岁爷的眼睛映着晕黄的烛光,显出几分平日见不到的温情,又或者那根本就是烛焰造出的幻象,不过这还是让赵清暄觉得鼻头发酸,心里发苦。
顿了顿,他伸出手试探地搭在了万岁爷的手上,手底下的、万岁爷的手虽然一阵僵硬,但是却并没有移开,赵清暄随即将那手握紧,然后额头贴了上去,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父皇,儿臣一直都觉得父皇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皇,父皇是儿臣的领路人、避风港,是儿臣心里的最顶天立地、呼风唤雨的大英雄,是儿臣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儿臣从小渴望能够成为的人。”
手背上蓦地一阵湿热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滴落流淌,万岁爷垂着眼看着伏在自己手上的赵清暄,看着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也看着他不住轻轻颤抖的肩膀,脑中蓦地就想起多年前,相似的场景,犯了错的赵清暄就会这样不安忐忑地跪在他跟前,若是他还不消气,这孩子便就会拿脸贴在他的腿上,一遍遍地说着“都怪儿臣不好,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被肉乎乎的脸给贴着,听着这样奶声奶气的话,他如何还能生得了气?最后还不是一把将这孩子抱在腿上,然后无奈又宠溺地捏一把这孩子肉嘟嘟的脸?
一晃眼,那个肉嘟嘟的孩子都这样大了,他跟这孩子的关系更是不复从前。
万岁爷心底陡然涌出一抹伤感,毕竟是自己用心疼爱过的孩子。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一点点地靠近过来,他想用手去揉一揉这孩子的脸,就像是从前那样,但是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僵了半晌,然后,他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心底的那一抹伤感也渐渐消失无踪。
他不能再心软下去了,这不是在天家、一个帝王的生存之道。
而且眼前的这孩子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澄澈、只能一味儿依仗自己过活的孩子了。
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赵清暄间或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半晌,那粗..重的呼吸也听不见了,赵清暄的身子也不再颤抖,他缓缓直起了身,眼睛猩红湿润,有明显哭过的痕迹,不过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赵清暄取出帕子擦去万岁爷手背上的一片湿润,然后又给万岁爷磕了一头,道:“儿臣酒后失态,还望父皇莫要怪罪。”
万岁爷的目光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里头的冷酒一饮而尽,然后沉声道:“清暄,再给父皇倒杯酒。”
赵清暄愣了愣,才点头答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