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仍是去了嘉福殿。
原因很简单——今日已经来了太妃这,若拒了太后的邀请,哪处都得不了好。
“请。”
嘉福殿在最北,要绕过九龙池和钓台。雨天路滑,众人行得缓,避开了池子和钓台走,用了好一会儿才到达。
裴太后早早地放了权来了嘉福殿,她本身性子清冷,也不大与人接近。陆银屏是她兄长的外孙女,在别人看来太后对贵妃的好倒像是她的慰藉——当然前提是不知道裴太后与兄长曾有不伦。
陆银屏刚迈进殿内,那些年长宫人看她鞋面已湿,便拿了双合脚的鞋来跪着服侍她换上。
陆银屏有些不自在——舞阳侯阖家上下从不苛待下人,夏老太君也说衣服鞋袜之事亲力亲为,就连天子更衣也不要旁人服侍。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事,如今裴太后这等门阀出身的标准作风倒让她不适应。
裴太后坐在首座,见她换好鞋,便命她来自己身边坐。
“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同贵妃说两句家里人的话。”
后宫倾轧之事常有,便是亲姐妹也要提防。裴太后一发话,熙娘和秋冬便谨慎起来。
裴太后看了一眼她们,却让徐侍中她们退了。
熙娘这才拉着秋冬等人退下。
陆银屏打量着殿内陈设——太后身侧是一细长白鹭宫灯,她们坐的是梨花木贵妃榻,身后则是足有两丈来长的绢丝画屏,绘的一只巨虬盘在粗壮树枝上,看着挺丑,但与整座宫殿青黑的基调相比,倒有些莫名地契合。
裴太后端起手边的茶,却没有喝。
“鲜卑人好酪浆美酒,以茶为贱。贵妃如何看?”
被点名的贵妃赶紧将眼神收了回来。
怎么看?她能怎么看?太后这话里话外就是对鲜卑人的不满,可她俩的男人还都是鲜卑天子。
陆银屏喝了一口茶。
裴太后见她如此,面上也带了笑,像是颇为满意。
而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陆银屏寒透了心。
“大皇子的生母慕容夫人,也是太妃的侄女,你应当听太妃说过她罢。”裴太后咂了一口茶,“你与她有七分像。”
陆银屏将茶碗放在桌上,力道有些大,那重重的声响让裴太后侧目看她。
“她没告诉你?”裴太后想了想便笑了,“明光殿的也是只老狐狸了。”竟然让她做这个坏人。
陆银屏下唇快要咬出血来,半晌后才出声。
“我跟她…长得很像?”声音沙哑难听得不成样子。
“长得像,声音也像。”裴太后颔首,“她瓜子脸儿,颧骨比你高些,倒没你有福相。”
陆银屏趴在几上,闭着眼问:“还有呢?”
裴太后将茶杯放下,靠近榻里,看着她乌黑的发,淡淡地说道:“元烈那时刚及冠,极为宠她,入宫第二年便诞下大皇子。这去母留子的规矩你也知道,慕容氏太盛,无论这个孩子做不做皇储,慕容樱都留不得…她被赐死后,元烈就再未像那般宠幸旁人。”
陆银屏深吸一口气。
“你入宫便是贵妃,殊宠后宫。听说你兄长还拿了兵权?”裴太后又道,“哀家还以为是他想通了。”
想通…如何是想通了…分明是将她当成了那个人!
雨声渐小,有止住的趋势。
然而陆银屏此刻脑中如同塞进一把棉线,躁得她恨不得拿一把刀劈开。
心头也难受得紧,手心贴上去,怦怦乱跳。
“你在家中…是行四?”
陆银屏恍然之中听到裴太后问了这样一句话。
她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便有气无力地回了个“嗯”。
裴太后笑了笑,杀人诛心:“巧了,慕容樱也是行四。”
脑子里的那团麻线像是被人点着了一样,“砰”的一下炸开来。
“四四,你生得这样好,每一寸都在朕的心尖上。”
“四四…是我情不自禁,与你无关。”
“四四…你是我的…”
“四四,朕很想你…”
“四四…”
陆银屏恶心得作呕。
亏她还以为他真的爱慕自己,原来从头到尾喊“四四”的时候都是在唤另一个人!
恶心,难受,浑身发冷,没有力气。
裴太后见她如此,倒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又能得到帝王真心相待?”她像是笑了笑,“他眼下独宠你,这是好事,起码旁人不敢欺辱你。你多顺着他,届时将大皇子要过来抚养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裴太后又补充了句:“刚刚我听说大皇子得了风寒,慧夫人命人将陛下请去了含章殿,可有此事?”
事已至此,陆银屏觉得即便天塌也在意料之中了。
“我不知道。”她呼出一口浊气,“陛下今日邀我出行,我等了半日都未见人来,想是您听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