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不语,扁平的面上带着十分恭敬。
她走到慕容太妃跟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慕容太妃看到青年天子一袭玄衣自远而近,缓缓走进明光殿内。
他见宝格上有一块墨玉,通体漆黑,像是颇为感兴趣。
青白指尖轻拂过墨玉,像是拂过乌鸦的绒羽。
“二十八年前,吐谷浑长公主和亲入魏,还不会说中原话话。恰巧同为鲜卑人的宇文贵嫔来自辽东,汉话习得好,便倾囊相教。此后二人常常同处,情胜雷陈,契若金兰。”天子缓缓开口,仿佛是在讲述两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后来,掖庭内一名鲜卑女婢诞下大皇子后被赐死,后宫之中出身最高的吐谷浑公主成为他养母。三年后,宇文贵嫔诞下‘公主’,侥幸逃过一死。然而又过了些年头,宇文贵嫔再次怀有身孕,她想效此前之法,将母子保住,却将自己打算告诉了好友。”
慕容太妃望着他,瞳孔渐渐缩成了一个黑点。
拓跋渊指下轻轻用力,墨玉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做一位皇子的养母哪有做两位的胜算来的大?”他淡淡地笑,“她诞下小皇子后,从不驾临产房的皇帝却同吐谷浑公主一道而来。公主端了一杯鸩酒,亲自送她服下。”
说到这里,他将视线从那块漆黑的墨玉慢慢转移到慕容太妃身上。
天子面容俊秀,与靖王的区别便是自小被当做公主。他常年囿于宫闱之中,将养得比普通男子精致些。
然而此刻他的冰冷中透着一丝奇怪的悲悯──慕容太妃不知道他为何是这种神情,按理说他还是愤恨而怨毒的,可是他没有,只是冰冷、悲悯。
他的眼神让慕容太妃想起距离吐谷浑不远的神女峰上的一种猛禽。
猛禽多数性烈,常伤人与物。而它不同,它从不伤人,却以腐肉为食。
它循着血腥腐败之气而来时,便是这种目光——悲悯、冰冷。
它对一切生物漠不关心,它喜欢看着人苦苦挣扎而死。当人失去了生命彻底无转机,由内而外开始腐败时,它就会来到人身前,开始吞食腐烂血肉。
它是极少数能飞过三千丈神女峰的鸟类之一。
佛祖曾在它聚集之地讲说佛法,久而久之,此猛禽开了智。
它有个名字——高山之鹫。
慕容太妃收回了眼神。
她不能再看,她不想再看,否则她会以为自己在天子注视之下成了一具腐尸。
不必琢磨,世人皆知宇文贵嫔便是当今天子与端王生母。
她便是那位自吐谷浑而来的公主。
只是,这件事实在隐秘。除了已逝的先帝,便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蓦然间她想到眼前之人。
慕容太妃浑身发凉,胸脯不断地剧烈起伏。
她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地面上跪着的石兰,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道:“你…竟然是你…”
这件事自先帝死后便无人知晓,只她寂寞时会用鲜卑话自言自语。石兰是后来进掖庭的宫人,对她忠心耿耿,又听不懂她说的话。她以为自己对牛弹琴,却不想这石女史好本事,竟然忍了这么些年。
“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天子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可是我娘死前说——‘我早便该死,可是我最不甘心死在你手上’。”
他又对地上跪着的石兰道:“起吧。这些年有劳你忍辱负重。”
石兰默默地起身,转而站在天子身后。
“宇文贵嫔临盆前,命四人去大齐寻物。”天子这才对慕容太妃解释了石兰的来路,“未归时便听闻京中噩耗,贵嫔被皇帝赐死。石兰便是那时的那位未回宫的四人之一。”
太妃这才仔细打量起石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