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拓跋珣已经几日不曾理陆银屏了。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好吃的好玩的流水似的送进偏殿,自己也整日堆着一张笑脸各种哄劝。
“佛奴…佛奴…好儿子…”陆银屏点头哈腰地道,“今日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呀?”
拓跋珣背过身去,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陆银屏腆着脸又凑过去。
“别不理我嘛…”她轻轻揪着拓跋珣的衣摆,“你看我都求你几天了,我这么可怜,你就真的铁了心再也不想同我讲话了?”
拓跋珣连头都没回,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抽走。
陆银屏不屈不挠,又凑上来摸他的小脸。
“来,让我看看咱们佛奴的伤好得如何了。”
拓跋珣偏头想要挣开她,无奈这狐狸精的力气实在是大,最后只能妥协,任由她摸自己的脸。
陆银屏看着他脸上磕出来的几处伤心疼得不行——那是前几日她离宫的时候小呆头鹅为了追他不小心绊在地上摔的,说到底还是怪她。
“对不住。”陆银屏愧疚地道歉,严肃地发誓,“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拓跋珣听到这个“娘”的自称后,却突然发起狠来。
他挣脱了陆银屏的手,将她推了个踉跄。
“口口声声说是我娘,可哪个娘会将儿子丢下?!”他眼眶含泪道,“你就是看我不是亲生的罢了,你根本没将我当做你儿子!”
说罢,他飞快地跑了出去。
陆银屏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心里也空落落的。
苏婆走进来时便看到她正失神,叹气道:“殿下太喜欢你,你那一走想来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
陆银屏坐在榻上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扶着额道:“他追在我们车后头的时候是我最难受的时候,就那一刻,我也不是没想过将佛奴带走…可又觉得陛下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了他了,这才狠心将他丢下…原就是我的错,我跟他曾约好了以后就是亲娘俩,关键时候却将他撇下,不怨他现在这么讨厌我…”
“现在关系这样紧张,日后殿下若是知道您怀了小殿下,指不定又会多一层隔阂。”苏婆叹气道。
“这个,我也早就同他说好了的。”陆银屏摇头道,“从前我对他说,有几个孩子的娘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所以日后我要是多了几个碗,一定给他那碗多些…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自己的孩子,可佛奴也是我的孩子。我对不住他在前,更得好好补偿他才是。”
苏婆又道:“殿下虽然聪慧,可毕竟隔了一层肚皮。那位同他连着肚脐的慕容夫人倒是亲的,可他一出生便想将他掐死,这能是生母做出来的事儿?荒年的时候倒是有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被吃掉含泪掐死的,可宫里头哪有吃不上饭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给自己太多负担,省得影响了肚子里这位小殿下。”
陆银屏扭过去。
“您不懂,我同佛奴不仅是母子,还是朋友。”她背着苏婆道,“我们是好朋友。”
天子提拔了不少新贵,在东堂一波一波地接见,又同老师李璞琮与太傅司马晦研究新法,子时还未曾回来。
这是陆银屏回宫后的第一个没有男人的晚上。
她刚钻进被窝里眯了一小会儿,便听到外头有动静。
陆银屏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见窗户上映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她差点笑出声。
“陛下不来,佛奴也不理我了。”陆银屏唉声叹气地道,“一个人睡可真叫人害怕。”
窗户上的脑袋动了动,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陆银屏在榻上寻觅一圈儿,最后瞧见自己的贵妃印,伸手捞过它后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砸。
“唉哟!”她叫了一声,“疼死了!”
见窗户上贴着的脑袋一下窜没了影儿,陆银屏赶紧钻进被窝里哼哼。
过了好大一会儿都不见小呆头鹅来,她狐疑地钻出被窝瞧。
原来不是他没来,他早就进来了,正扒着门框看着她。
一双琥珀金的大眼正蓄满了泪,满目含怨带疼。
陆银屏当下便心软了,可又不确定自己过去了他会不会又跑开。
“佛奴…”她坐正了身子道,“你来找我…你愿意理我了?”
拓跋珣的嘴巴抿得紧紧,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佛奴,是我对不起你。”陆银屏又道,“我保证,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本以为他还会说自己是骗子,没想到小呆头鹅却让出了第一步。
“你发誓。”
陆银屏知道机会来了,赶紧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我发誓,若是以后再丢下我们佛奴,就叫我天打雷劈…”
她毒誓还未发完,小呆头鹅便跳上了榻,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是怎么舍得丢下我的!”小呆头鹅哭着还要控诉她的行为,“我追了你好久…脸都磕破了…膝盖都磕肿了…你还是走了…呜呜…”
陆银屏紧紧地抱着他,难过得直掉泪。
“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她连连哄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佛奴…”
小呆头鹅毕竟是男孩儿,知道自己日后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而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不会哭的,所以他也没有哭多久。
只是实在没有安全感,依然像只八爪鱼一样粘在她身上。
“他们说,你肚子里有弟弟了?”小呆头鹅突然问。
陆银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本想能拖一阵儿是一阵儿,可这事儿一日之内便传得人尽皆知,他能知道也不奇怪。
“你放心,无论以后有多少个弟弟妹妹,咱们佛奴才是我第一个孩子。”陆银屏道,“民间都是大的让着小的,这在我这儿可行不通!都是一样的孩子,日后出了大事儿都是大的先出来顶,凭什么让大的让着小的啊?就得让弟弟妹妹们让着咱们佛奴…”
她絮絮叨叨地讲,没有看到自己怀里的小呆头鹅露出了诡异的表情。
俩人算是和好了。又说了好一通的话,后半夜才睡去。
拓跋渊来时便见他们俩抱在一堆,心头却没了之前那种夹醋带酸的味儿。
他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将娘俩搂进怀里。
不论皇帝还是平民,再没有搂着媳妇儿子睡觉更踏实的。
(二)
开春时,趁着贵妃的肚子还能遮得住,天子正式将立后的事儿提上日程。
皇帝早先便将李氏抄了家,又提拔了本家另一支上来。其它世家战战兢兢,缩在高门之后不敢动弹。
贵妃家世显赫,做皇后变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至于纳妃——谁还敢提这个?反正提过的别想继续在朝中做官——你不乐意,后头头有大把的名士正因新法的施立慕名来元京自荐,巴不得你让个位置出来。
新法的内容很晦涩,跟之前颁布但进程缓慢的田改和税改有关。
田改之前,贵族官绅自有土地却从不上报,并将田地以高价租给农户,最后还要良田产收分成,长此以往以致大魏穷人越穷,富人越富;太祖与死而复生的太上皇制定的税法虽然无太大疏漏,可到底贵族与贫民皆缴税,对于富人而言了了,而穷人却难以负担。
新法不仅重新整理了户籍,还将土地重新分配,却不按势力,只按人头。
富人家中十口人,便是十口田,多一口便是瞒报,直接拉出去鞭笞并收回多余田地。
穷人有了地,本身就勤快不愁以后日子过不好。
然而这触及到了富人的利益,开始有人暗戳戳地打算造反。
几日后,当数个头颅挂在城墙上直到风干也无人敢收,便再也没有人想造反。
京内的新官员更是当今天子拥趸,对于新法全无异议。
外族人也有自己的规矩,那便是做大事前要占卜一番。
汉人的习俗是寻个高明的术士,几枚铜钱占一占,或者去庙里求个签问问吉凶。
鲜卑人的规矩是往模具里浇金水,铸个人形出来。若成,便可行。
工匠和内侍都是自己人,材料准备得齐全。陆银屏稀里糊涂地上了高台,也没看下头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人——她最近有点儿恶心干呕,看谁都觉得烦,索性不去看。
旁人比她还紧张,因铸金人是大事,若不成像她便做不了皇后。
陆银屏却不觉得有什么——做不成皇后便继续做她的贵妃,反正天子后宫只她一个嫔御,别说做贵妃,还可以今日做贵嫔明日做夫人,将他后宫所有位置上下坐个遍。
她将滚烫的金水注入模具之后,想到这个时甚至还笑了下。
待金水冷却之后,除去模具外壳,却是她的模样。
陆银屏皱眉,觉得这些工匠实在应付——这个像也忒丑了。
“真丑。”她指着小金人道,“要不重新弄一个好看点儿的?”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众人山呼海啸的“拜见皇后”。
陆银屏心头一紧——这便算内定了?
同年二月中旬,拓跋渊挑了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将她册为了皇后。
前任贵妃现任皇后看着自己已经凸起的肚子,同皇帝据理力争说不应大办。此举博得了朝堂民间上下一致好评。
只有皇帝知道,她担心更多人瞧见她凸起的肚子会说她难看。
自小便臭美的陆四绝对不会容许别人说她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