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行程刻不容缓,连日赶路,随军而行吃的又都是干粮和烤肉,完全不比在阴山时粗茶淡饭、清粥小菜来得舒适。水土不服加上路途颠簸,这副羸弱的身子实在吃不消,我常常头晕呕吐,衣服上遍处脏污,不多的几身衣服换了又换。本就食欲不振,也为了不再弄脏衣服麻烦刘嬷嬷,我干脆不再进食,实在难受时也只喝水缓解,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完全使不上力。
看着我蜡黄的脸色,刘嬷嬷急得焦头烂额,不止一次地哀求随行禁军替我找大夫来。但那些人冷面冷语,不为所动;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我那个“便宜爹爹”,却是指望不上——自从我们上路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此时,我有气无力地靠着窗棂,身上的衣物几乎被冷汗浸透,粘在身上浑身不适。刘嬷嬷替我擦拭着露在外面的皮肤,我默默感受着丝丝凉意,略感快慰地抿唇。不经意间睁眼看去,只见刘雁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我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勉强冲她笑了笑,油然而生出一种落寞之感——或许是因为林慕轩对林父的感情太深、长久不得父爱的怨念也太过深重,她残留的感情也如此强烈,那样幽怨而消沉的情绪缥缈地笼罩在心头,竟使我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口突然针扎般的刺痛,我下意识地躬身捂住左胸,脑海里生出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因为积怨成疾,患了心疾?
之前没工夫注意,即使偶尔察觉到了也很快抛之脑后不予深究。现在回想起来,这心口痛也不是一两日了……
刘嬷嬷被我的动作吓到:“小姐,可是心疾又犯了?”
呵,还真是……我在心中哀叹一声,嘴角牵扯出一抹苦笑:“无妨,缓缓就好。”
话是这么说,我的额头却止不住地渗出冷汗。刘嬷嬷手足无措地扶住我,手绢贴上我汗津津的额头,懊恼道:“唉!早该备好药的……小姐许久没再犯过心疾,老奴竟给忘了!”
我瞬间想到了速效救心丸,但那是现代医者智慧的结晶,这个时空真的存在医术精湛至媲美现代医学的大师?
思及此,我不明觉厉:“当真有备用药?那是何人所制?”
“自然是……”
“冒昧打扰,敢问念昔郡主可在?”
这声询问如天外来客,碎玉般的声音似留下袅袅余音,如梦似幻。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于是想从刘嬷嬷那里确认一下,却听她小声询问:“小姐,可要应答?”
我愣住,然而未等我回答,外面再次传来清越男声:“在下听闻郡主身体不适,特地快马加鞭送来宫中秘药,以缓解郡主之疾。郡主……方便一见否? ”
真好听,何为昆山玉碎,便是如此了吧……这样满满少年感的声音,不同于阴山上小和尚嗓音的稚嫩尖细,更不似那些禁军的浑厚粗哑,而是轻柔朗润,令人凭生好感。声控的我已经完全被迷住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给予人的朦胧美感丝毫不亚于犹抱琵琶半遮面。
诶?等等!他刚才说什么——方便一见否?见……见面?!怎么可以!
我低头扫视自己一圈,愁眉苦脸地看向刘嬷嬷,指着胸前的污渍拼命摇头。刘嬷嬷立刻会意:“郡主已经歇下,烦请明日再来罢。”
“如此……”一帘之隔的外面,那人略一沉吟,“是我考虑不周,竟忘了时辰。只是这药还请嬷嬷转交。”
我点头默许,用衣袖挡住脸装睡。刘嬷嬷掀起车帘一角,那人便递药进来。
我按捺不住好奇,偷偷睁眼看去,只见一只素白的手隔着厚重的车帘探入,精致的白瓷瓶正被那人捧在手心。
月光洒进来,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似乎被踱上一层银色的光晕,皓腕上月白色的广袖一尘不染,干净美好得不似凡物。我不禁猜测它的主人该是何种姿容。
刘嬷嬷忙不迭地接过药瓶,千恩万谢,那人只轻飘飘地道了句“不必,待她醒来服药后切忌着凉。早点歇息罢”。
帘布落下,那只手也随即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没来由的,心口突然有些刺痛,我下意识地便想去追寻那个人。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这异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不想让那人就这样离去……
刘嬷嬷愕然地看着我突然拽住她的手臂撑起身体,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下窗帘朝外看去……
月明星稀,不远处燃着篝火,火光星星点点,少数站岗放哨的侍卫踱着步子巡逻。无边的夜色里,唯独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之所以会如此确定,不仅是因为那人月白色的衣袍与禁卫军千篇一律的玄衣格格不入,更源于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之感,就像是,我们相识已久……
心头突然涌起巨大的失落感,我怔忡地缓缓捂住胸口——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因为一个虚影而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
倏地,冷风破窗而入,寒意扑面。喉咙突然干痒起来,我忍不住咳嗽:“咳咳…”
刘嬷嬷这才如梦初醒,立即拿过披风替我披上:“哎呀小姐,仔细着凉!”又向被我扯得摇摇欲坠、斜斜悬挂在窗框上的窗帘看去,眼中含着嗔怪,小声埋怨道:“这窗帘一时半会也钉不上去,夜里风凉,可怎么睡得好呦!”
我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勉强笑道:“是我的错,方才心血来潮想看星星,竟没顾上力道,扯坏了窗帘。唉,只能委屈嬷嬷和我合衣将就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