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果然没了脾气,无奈又宠溺地妥协:“我的好小姐,奴婢老胳膊老腿的倒没什么所谓,只是你这身子还虚着呢,连日奔波本就吃不消,要是再冻出个病来可怎么好?小姐打小就要强,伤了病了都自己忍着不说,可老奴,老奴看着心疼啊 ……”
眼看着这个年龄与我母亲相近的妇人泪眼婆娑的样子,我顿时心软,将心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绮思抛到脑后,只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不复年轻的容颜,轻声安慰:“嬷嬷你放心,我以后都会小心保重身体,不让你担心。再说了,不是还有刚才宫里的人送药来吗?给我吧,这‘御赐’的药想来定是非同凡响,说不定还有预防风寒的效果呢!”
我夸张地吹捧着所谓的宫廷秘药,刘嬷嬷眼前一亮:“哎呀,差点忘了!您看奴婢这记性,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她一边自责着,从怀中取出那瓶药,麻利地拔掉塞子,倒出一粒喂给我。那药丸半个指甲盖般大小,入口即化,苦涩中带着清甜,原来这就是宫中秘药吗?
刘嬷嬷一脸紧张:“小姐感觉如何?”
我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快见效?即便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能瞬间起死回生啊……”
刘嬷嬷的脸上带着困惑,我恍悟自己一时嘴快,这个时空恐怕是不存在《西游记》的……于是在她发问之前抢白:“我乏了,早些安置了吧。”
刘嬷嬷不疑有他:“好,小姐快歇息罢。”
我和衣而卧,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而刘嬷嬷不顾我的反对,躺在靠近窗户的一边替我“挡风”,我既感动又愧疚——这个傻女人,她难道以为,只要躺在外侧便能以一己之力替我遮风挡雨了吗?
我闭眼假寐,不一会儿便听到身侧传来刘嬷嬷均匀的呼吸声。
缓缓睁开眼,我将自己身上的棉被往刘嬷嬷那边移去,直到盖住她大半个身子,这才慢慢地躺了回去,脑中思绪万千,全是关于那个尚未谋面却轻易牵动我心神的人。
没了刚才的激动迫切,我平静地回忆着那人的声音和话语,还有他修长的手。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他的声音并无印象——如果前世有幸和拥有如此声音的人相识,我想我一定不会忘记……显然不是。既然如此,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人,对林慕轩有特殊的意义……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在他离去的时候有那样强烈的反应、甚至不顾一切地想去追寻?那源自内心深处、想要留住他的渴望,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林慕轩残存的意念使然……
思及此,我蓦然闭上眼,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我想知道他是谁、何以对林慕轩有那样大的影响力、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什么……
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没能像玄幻剧里那样,直接获得原主的记忆。关于林慕轩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靠他人告知外加自己脑补。可这样的我却不得不继承她的意志和情绪。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直到这一刻我才后知后觉,“替她承担一切,和她荣辱与共”看似轻松随意,却不容我置身事外。若想要破局,唯一的办法便是以身入此间局,成为“当局者”。或许难免因感同身受而迷失自我,但总比永远做个不清不楚的旁观者要好。
心中有了决定,我终于放松下来,药效也逐渐发挥,很快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昨夜睡得安稳踏实,今日神清气爽。终于恢复了精神,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我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裙,轻巧地跳下马车。看了眼紧跟在身后的禁军,突然觉得他们亘古不变的面瘫脸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昨夜驻扎地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脚步轻快地跑到河边净了面,从水中的倒影里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于是取下发簪,散开头发。
正准备好好梳一梳,一只修长白净的手适时地将一把雕花木梳递到了我眼前。
我蓦地愣住,突然想起昨夜送药的那个人。
慢慢抬头——眼前人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身月白色长袍衬得他整个人修长清俊。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眼角的朱砂泪痣格外惹眼。眉尾微微上扬,看起来儒雅又多情。
我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打量他的同时越发肯定心中猜想——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胸腔中那如擂鼓般的心跳是怎么回事?果然是对林慕轩很重要的人吧……
眼前少年见我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他,面上并不显不耐羞恼,反而教养极好地轻轻笑起来。
猝不及防地被惊艳到,“咳…”我不自在地别开眼,攥拳于唇边,以轻咳掩饰心头的慌乱和悸动。
不经意间,他手中那柄玉扇吸引了我的目光。然而,等我看清扇面上的美人赏花图和龙飞凤舞的草书题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大清早的,有必要带着扇子扇风么?特别还是用这么骚包的扇面,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先前对这厮的一点点好感瞬间被满腹的嫌弃取代,我没来由地烦躁,脱口而出:“你怎么没走?”
我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甚至颇为不耐。
“嗯?”那少年显然是被我质问一般的语气搞蒙了,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倏地,他像是想到什么,启唇笑道:“轩儿可是怪我昨夜不告而别了?”
此话一出,我顿时瞠目结舌,心中哀嚎——轩儿是什么鬼啊?!本郡主跟你一点都不熟!
那人端详着我的神色,突然轻叹口气,轻轻拈起我垂落脸颊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
不知他是何时靠近的,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缕青丝在他修长的指尖起落,脸上渐渐烧了起来。
对方却像是浑然未觉,继续把玩着我的发丝,轻轻叹了口气:“轩儿,自从你出事,至今已是整整一年了……我有满腔的话想要同你说,却苦于时机不当……也罢,来日方长。这次仓促回京也是我考虑不周,山遥路远,让你受苦了。”
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我稍一抬头,额头甚至就要碰上他的下巴……而他的薄唇在我眼前一张一合,缓缓诉说着,热气拂在我的头顶,原本清越的声音略显低沉。
我实在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趁他不注意微微后退一步,这才敢直视他。只见那双桃花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还有满满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