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少主待属下们是极好的。”
白玄立即抬头,红着脸急着辩解,但眼神仍然飘忽不定,不敢直视白桢。
“咳……”
白桢以手握拳于唇边,轻咳一声。
“我能问问,为什么你会以‘玄’字作名吗?”
“自然可以。属下……属下的名字是义父起的,他说‘玄末白初,玄亡白生’……”
“嗯……你的义父对你寄予厚望,他若是希望你继绝存亡自是极好的,但若是亡猿祸木……”
白桢看似是无心之言,但暗含锋芒。
“不……不会的,属下虽然愚钝,但也明白损人不利己的道理……”
白玄连忙解释,突然急中生智,单膝下跪,向白桢抱拳。
“属下斗胆,恳请少主替属下改名!”
白桢满意地点点头:“就改为‘玄初’吧,你觉得如何?”
白玄初激动不已:“多谢少主赐名!”
“嗯,起来说话。”
“是。”
“这几天白墨要下山执行任务,玄初就跟在我身边吧。”
“啊?”
那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白桢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适应着,待白墨归来,我会命他亲自教导你。”
白玄初双膝不由自主地“扑通——”跪下,忙不迭地磕头。
“多谢少主,属下一定会钝学累功,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白玄初愿为少主马首是瞻!”
“嗯,起来吧。”
白玄初起身,双腿微颤,仍如在梦中般恍惚,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生怕梦醒,万般皆碎。
“你以后是要跟随在我左右的人,随时都可能会被人明杀暗算,朝不保夕。”
白桢顿了顿,眼神凌厉地看向白玄初:“做我白桢的手下,胆识是必不可少的。”
“是!属下记住了!”
白玄初终于缓缓抬头,虽心如擂鼓但仍坚定地与白桢对视。
白桢轻笑:“好!”转身从案上拿起刚才写的名单递给白玄初。
“少主,这些人是……?”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些人都是白草堂的弟子,有几位还是深受二师兄白枫器重的。
“嗯。”白桢点点头。
“如你所见,这几人都是白枫的属下,其中一位甚至是他的左右手……
白桢示意白玄初:“你且附耳过来……”
白玄初有些忐忑地靠近,只听白桢在耳边轻声道:“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
“啊?!”
白玄初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原本小心期待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呆滞:“怎么……怎么可能……”
“玄初,你要记住,世间险恶,人心叵测。你如今尚且年少不更事,但还需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与你朝夕共处甚至亲如手足之人,也许转瞬之间就会翻脸,与你兵戎相见……”
白桢声音清冷,表情淡漠,若无其事地说着。
偌大的主厅内一时间寂静无声,铜制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似带着寒气般蒸腾而起,凝结成柔韧的软刀。
看似柔软的刀刃柔中带刚、锋利无比,一刀一刀凌迟着少年开满向阳花的心房——平时对自己照顾有加、从来不嫌弃自己驽钝笨拙的几位师兄师姐,竟然都是敌国细作……
簌簌寒风灌入衣领,仿佛侵入了四肢百骸,令白玄初不禁觉得身心俱冷,忍不住嘴唇哆嗦。
“属下……明白了……多谢少主教诲……玄初,定不负少主的期望!”
白玄初双手微颤,轻轻将名单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册子,在胸口处的里兜中放好。
白玄初这才恭敬地向白桢抱拳:“属下告退。”
“嗯,去吧。”
白桢看着白玄初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去,身心俱疲地坐在桌前,轻叹一声——但愿他这次没有看错人……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绣着云纹的暗紫色窗帘随风上下翻飞,帘边的银色铃铛轻轻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悠远的铃音。
白桢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袖角,大步走出主厅,向北面的清风阁而去。
[清风阁]
刚刚从小憩中醒来的白术,盯着床帐一角上悬挂着的、被洗得发白、辨不出原貌的淡粉色荷包愣神良久,叹着气坐起身,盘起双腿,端坐在榻上。
白术的胸膛起伏着,他深深呼吸几次,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再次合眼,俨然如老僧入定一般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放空自己,细细回忆着许多年不曾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音容笑貌。
方才,随着他满头大汗地猛然睁开双眼,梦境中脸庞清丽的少女英姿飒爽的身影已然如破碎的镜面般难以拼凑,只剩下几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它们在一片黑暗中飞快地漂移着,在白术眼前一闪而逝,不论白术如何武功盖世,也无法令它们减缓消逝的速度,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定格其中令他无比怀念并追忆多年的温情画面。
白术深感无力,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已经记不清具体有多少年了,只知道自己年少时一厢情愿的苦苦追寻,以及彻底失去挚爱后的痛彻心扉早已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在岁月蹉跎里蒙尘。
而那个令曾经的他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付出一颗真心的女子,也已经从他的朝思暮想中渐渐远去,她的一颦一笑都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中变得模糊不清……
白术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心中不无遗憾地慨叹——自己当年若是能再豁达一些,早点放下执念,也早日认清白萱已经心有所属的事实,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清风阁外]
白桢立在堂主的门前,朗声道:“禀堂主,弟子白桢求见。”
“是桢儿啊,进来吧!”
白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木门虚掩着,白桢不做他想,推门而入,只见白术正披着外袍坐在桌边,手中握着青瓷茶杯,杯面上描画着洁白无瑕的重瓣木芙蓉。
看见白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茶杯上,白桢若有所思——木芙蓉花又被称为“夫容花”,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爱情。
相传一位妻子对因海难而英年早逝、尸骨无存的丈夫忠贞不渝,每日望着海面上的飞鸟,遥寄相思之苦,等待着丈夫归来。
长期以泪洗面令女子视力减退,某日竟连树木在水中的倒影也看成了丈夫向自己微笑的脸庞。
不曾想此树不日竟抽枝发芽,纯白的重瓣花朵开满枝头,绝色无双。
女子喜极而泣,坚信这是丈夫拖树木带给自己的喜讯,他一定还活着!
女子重燃生活希望,从此愈加保重自己,只为有朝一日与丈夫重聚。她每日为那棵树浇水施肥,在满眼的纯白中守望着幸福,春去秋来,直至她寿终正寝。
这个故事代代相传,成为后人耳熟能详的美谈。此花亦象征着平凡夫妻对团圆之日的期盼。
白桢在心中叹气,自从他记事以来,师父就一直独来独往,身边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几个师叔——白草堂几大护法。从未有哪个女子能靠近他,他周身毫不掩饰的杀气能轻易地令倾慕他的女子退避三尺。
白草堂虽然是个杀手组织,但在男婚女嫁之事上的规矩向来宽容开明,几位师叔早已成家,如今也已儿女绕膝。
白术虽然对娶妻之事绝口不提,但白桢仍然从几个师叔那里听来了不少师父年轻时的轶事,逐渐明白了他的坚持。
师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又重情重义,他始终不忘少时对师妹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师父对木芙蓉尤其钟爱的原因想必也是如此。
还好,师父的身边因为有自己和白枫两个小徒弟陪伴,不至于形单影只,孤家寡人。
记忆回溯,白桢仍清楚地记得自己七岁那年,师父应某位王公贵族的重金聘请,在刺杀任务结束后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此女全家上下几百人丁皆死于白草堂的杀手刀下,师父怜其年幼,便将她认作义女,视如己出——正是白冉。
看着眼前在教育几个孩子的过程中逐渐褪去浑身杀气、如今沉稳又慈祥的人,白桢心中不无敬畏,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弟子冒昧前来,打扰了师父闭关,还望师父恕罪……”
白术回过神,看向白桢,和蔼地笑笑:“桢儿不必为此等小事介怀,先起来吧。”
“多谢师父。”
白桢起身,长身玉立。
白术又道:“你向来沉稳持重、又有担当,不仅将这堂中的繁杂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还为师父私下里安排给你的任务四处奔波。尽管辛劳至此,也不曾出过纰漏。师父空有堂主名号却早已退居幕后,赋闲闭关、不问世事。而你,早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师父有愧与你啊……”
白术轻叹口气。
白桢立即颔首道:“师父言重了,弟子惭愧……”
白术轻抿一口茶,亲切地问:“桢儿可是遇见了什么棘手之事?但说无妨。”
“弟子有负师父所托,实在愧对于您……”白桢下跪请罪。
“怎么了?桢儿何至于此?”
“师父命弟子保护那念昔公主,待时机成熟,再按照她的意愿,护送她出城。然弟子大意,没能护她周全,给了堂内奸细可乘之机。公主如今身中蛊毒,恐随时有性命之忧……弟子有罪,还请师父责罚!”
白术听完,眉头紧蹙,向来平静温和的面上显露出了罕有的愤怒与焦急。
白术气愤地用力一拍桌:“竟有此事?!给她下毒的奸细是谁?桢儿可找到了?”
白桢点头:“正是阿冉身边贴身伺候的小月。”
“小月?可是五年前那个替阿冉以身挡剑的小丫头?”
“正是……此女的真实身份乃是苗疆派来的细作。”
白术吃惊不已:“细作?如何又与苗疆有了关系?”
“弟子愚钝,至今也未能参破个中玄机。”
“罢了……”白术疲惫地摆摆手,“那所谓的苗疆想必也是冲着我白草堂遍布各国的情报机构来的,这次倒是我们连累了无辜之人……”
白桢不置可否。
白术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公主如何了?你可有找到解毒之法?”
“师父有所不知,此毒为苗疆的顶级噬蛊,除非制毒者自愿取心头血制成缓解药,连续服用半月方有彻底解毒的可能。否则便是药石无医,能活多久全看造化……”
白术再次震怒:“竟然用如此剧毒来对付一个弱女子,那些苗疆之人真是手段卑劣!那个小月呢?”
白桢实话实说:“弟子已令她服了化功散,派人送回苗疆了。师父放心,弟子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暗中跟随,只要小月的主子出现,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嗯,桢儿向来深谋远虑,师父相信你。”
白术沉默半晌,踌躇着,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念昔公主被安置在何处?带为师去见见她吧……”
白桢歉意地低下头:“弟子有愧,之前派去照顾公主的丫鬟不忍见她郁郁而终,私自助她出逃了。”
“逃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她中了蛊,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逃?!堂内难保还有其他细作,她又身份特殊,一旦脱离我们的保护岂不是羊入虎口?!桢儿,你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这次怎的如此糊涂?!”
白术又急又怒,对白桢的“不争气”感到气愤,更因林慕轩的生死未卜而焦虑不安。
白桢立刻跪下:“弟子知错,自知此事后果严重,已经派了信得过的兄弟前去,令他们只在暗中保护,如非必要绝不惊扰公主。”
见白术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白桢安慰道:“师父无需忧心,弟子一定不会再令公主置身险境,暗卫也会随时传回她的最新消息。”
白桢神情坚定地许诺道:“只要公主还在这世上一天,弟子必定拼尽全力、护她安稳。您与她也总会有相见之日。”
“唉……桢儿所言有理,有缘自会相见。只盼那个丫头福泽深厚,能得高人医治,不要像她娘一样薄命啊……”
白术深感挫败地长叹一声:当年的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师妹,如今依旧无力保护林慕轩……
“桢儿,务必替为师保护好她。就算倾尽我白草堂的势力,也绝不能再令她涉险。”
“是,弟子定当不辱使命!”
见白术没有提要如何处置私放林慕轩之人,白桢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好了,为师乏了——桢儿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白术轻轻闭眼,深深地吸气呼气,看起来疲惫不堪。
“是,师父好生休息,弟子告退。”
白桢缓步退出,轻轻合上门扉。然后立刻回了主厅。
还没到主厅,白桢就远远的看见白冉在门口左顾右盼,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白桢目不斜视,大步走向她。
白冉很快就察觉到有人靠近,紧张地回头看他:“大……大师兄?你……”说着就低下头,局促不安。
白桢对她来此的目的再清楚不过,心下觉得好笑,阿冉平日甚少规规矩矩地称呼自己,更不曾如此欲言又止,看来是真的很在意那个婢女。
“何事?”白桢板着脸冷淡地问。
听到白桢如十月飞霜般冰冷的声音,白冉更觉害怕,但她不能退缩!
山上风大,白冉在冷风里冻得通红的脸终于抬起,忐忑地直视着白桢。
“师兄,小月真的是细作吗?你是不是弄错了?”
“自然是真的。”
“可……可是,小月替我挡过剑,还因此差点一命呜呼。她孤苦伶仃,只能与我相依为命。她勤快又本分,对我忠心不二,事事都以我为先、替我着想……”
“好了!”白桢挥手打断她,声音清朗、语气温和,但自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阿冉,人心叵测,细作为了接近目标人物无所不用其极——你怎知与你萍水相逢之人不是使了苦肉计以获取你的信任呢?师兄自有决断,你不必多言。”
“师兄……”白冉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着,看起来十分委屈。
白桢有些不忍:“阿冉,你不必难过,细作本就心怀鬼胎,根本不值得你同情……”
“师兄,他们说那个姓林的才是爹爹的亲闺女,才是我白草堂堂主真正的掌上明珠,我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阿冉!不可听信谗言!你难道忘了小月的教训?这山上多的是细作想离间我们,妄图不战而屈人……”
“师兄,别说了!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黄口小儿!流言蜚语我自会分辨真假!你们都可怜她,觉得我心胸狭窄、心肠歹毒,派贴身婢女去毒害堂主的亲生女儿对不对?!”
白冉发起脾气来总会不管不顾,不等白桢回答,破罐子破摔道:“对!我就是和她不对盘,看她不顺眼了!听说她快死了我高兴得很……”
“阿冉!”白桢微怒,“你既如此不知悔改,便去祠堂静静心吧!”
“师兄!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竟然要罚我?!就算她真的是爹爹的女儿,凭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抵不过她吗?!”
白桢很了解师妹的脾性,知道此刻与她讲不通道理,也不欲多作争辩。
“阿冉如此怨气冲天,的确是该好好清清口腹之欲了!来人!将大小姐带去祠堂好生看管,不许送水粮!三日为限!”
“大小姐,请吧!”
白冉怒瞪着眼前几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不敢劳驾你们,我自己会走!”
白冉在几个弟子的牵制下不甘地回头,却见白桢已经负手走远了。
【作者的话:亲们看到这个番外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其实这是一段本应存在于正文的上帝视角,也是读者角度的客场视角。细心的小伙伴可能会发现,这个番外的时间线其实是和林慕轩在雪绒帮助之下出逃相接的。这段上帝视角总计一万一千五百字,一般VIP章节都在三千字左右,这次将其合为一章,当做订阅福利发出来咯~本来是早该发出来的,奈何作者君曾一度纠结于是否该写上帝视角而将其删减……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加上。此番外与主线故事一脉相承,有助于大家理解故事情节与主要人物关系~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对故事的喜欢就是我写作的最大动力,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的你,感谢不离不弃的你们,比心心~(>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