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个被称作“吴叔”的人恭顺禀报道:“王爷,大夫到了。”
惜月一边轻轻地替我摘下帷帽,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放松下来的缘故,身上的痛觉越发清晰起来,与之相反的,反应却变得有些迟钝,以至于惜月取下我帷帽的刹那,我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伪装……
亦或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惜月在身边,所以我才不担心假公主的身份暴露会引起什么后果……
我眨了眨眼睛以适应有些昏暗的光线,眼前是惜月略带担忧的眸子。
我费力地转过头,朝门口看去,来人看起来不过而立的年纪,清瘦而素雅,倒颇有医者的风范。只见他一进门便向惜月作揖:“王爷……”
惜月目露不耐,挥挥手直接制止了对方的行礼:“先生不必多礼,她挨了一掌,还请你帮她看看。”
惜月并不直言我的身份,而是以“她”代称;那名医者也很识趣地并不多问。我默默地听着惜月口中的敬辞“先生”、“请”,有些感慨地想:惜月对一名医者尚且能做到态度谦逊、毫无上位者的架子,真是难能可贵。
“王爷言重了,在下尽力而为。只是,此间内室光线不足,难以明辨患者的气色……”
“吴叔,掌灯。”
“是。”管家麻利地掏出火折子,点起两盏床头灯,我的眼前很快变得亮堂起来。
然而,那管家不经意间抬头、看清了我的样子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之色,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动——他分明已经发现了,众目睽睽之下被抱进王府的我并不是公主殿下,却能如此淡然……
果然不出我所料——此时的公主府里到处都是宫中的眼线,能信任的寥寥无几。惜月之所以只叫他进内室侍候,想必这位“吴叔”是他们姐弟俩可以绝对信任的亲信,说是心腹也未尝不可。心腹,便是能体察主子的所思所想,唯主子之命是从,绝不背叛、堪比亲人的人。
我松了一口气,暗道惜月行事滴水不漏,令人心悦诚服。
我兀自思量着,那医生已经打开随身带的药箱,从中取出一条折叠整齐的丝帕,声音平静无波:“这位姑娘,还请伸出手来,在下替你把脉。”
我乖乖地伸出手去。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大夫专心为我看诊,而我也尽量配合他望闻问切。对方时而蹙眉时而又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把完脉后稍加思索,蘸了墨就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
直到他将药方交到管家手中,一直静默不语的惜月才出声询问:“如何了?”
大夫站起身,对一直站在床边皱眉耐心等待的惜月又是一揖 :“王爷,这位姑娘面色苍白,唇舌色淡;从脉象来看,脉搏细弱,气虚体弱,是心血不足的表现,此乃积年累月所致。当下因外力造成胸腔出血,还好出血量不多,并无大碍。但短时间内会出现心悸、易惊、失眠、眩晕等症状……在下为她开了三副补血安神的药,用文火慢熬,每日两次,餐后服用。药补之余,切忌劳心伤神,卧床静养几日即可。”
我看似疲惫地闭着眼,实则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听着,生怕医生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诊断结果,然而,意料之外地没有听到大夫提起令我唯恐避之不及的中蛊一事,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却不由得困惑:难道这是个庸医?他刚刚的一番说辞,但凡是个中医新手都能张口就来。甚至连自愧中医学半吊子的我,在大学期间也不是没学过,对这些术语早已烂熟于心。而这具身体本身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怎会不清楚?又何须他一番看似高深但毫无推敲价值的长篇大论?
看来这个医生无甚特别……倒是我高估他的医术了。
惜月的眉间微微舒展开来,轻轻颔首道:“有劳了。”
“王爷客气了。为您分忧是在下分内之事,在下荣幸之至。”
“吴叔,送大夫出去。再立刻派人按照药方抓药来煎。”
“多谢王爷。”
吴叔领命:“先生请这边走。”
困意袭来。不打算反抗的我本想就这样梦周公去,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奇地睁开眼,只见惜月正将一条素白的丝巾浸入热气腾腾的水盆里。
咦?他是何时端热水进来的?
迷迷糊糊中,惜月来到床榻前,将叠好的热毛巾敷在我额头上。
“唔……”额上的热度似乎直达心底,令我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额上的温度慢慢冷却,我这才缓缓睁开眼,水雾朦胧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去,那伫立在床边的修长身影,不是惜月又是谁?
四目相对,惜月神色如常,只是仍然没有同我搭话的打算。
“你……”我嗫嚅着,脑中千回百转,不知道该如何转移话题以打破此刻有些微妙的气氛。
“安心静养便是,皇姐那边我会安顿好。”
我还能说啥?这句话直接将我接下来的说辞都堵回去了……
“哦……那就好。”
沉默……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我太不健谈,以至于两人每逢独处便会如此尴尬地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