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酒楼里走出来的,身上除了疲惫感,只觉凉飕飕的,背上的冷汗,已经湿了衣裳。
——“……文吉虽已经娶妇,却年轻浮躁,不知深浅……我已经交代了他夫妇二人,让他们好好待你……日后,你替我好好打理这个家,一切如我在世之时……”
严孝之临终前说的话,犹在耳畔,吴炳闭了闭眼,只觉心头犹如压着巨石。
平心而论,吴炳虽然偷偷在严家刮了不少油水,也喜欢借着严家的权势给自己脸上增光,但他对严寿和严孝之当年的知遇之恩,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若非自己从前糊涂,欠下巨债,以至于一家人困窘潦倒,他也断然不会生出许多歪心思,想方设法地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而这些事,跟他当下答应宋廷机的事,乃有本质的区别。
可他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宋廷机定然说到做到,会将他从前的行径在严祺面前抖露出来。
如他所言,自己不过是严家的奴仆,严祺或者会看在他祖父和父亲的份上饶吴炳一命,但吴炳也定然会颜面扫地,家中那些东西也会被名正言顺地收回,一家人则会回到从前的落魄模样。
兴许比从前还惨。他的父母已经年老,受不得打击,而他的儿女也已经即将长大。儿子书读得好,过几年就能考科举,女儿已经攒好了嫁妆,正在挑选合适的人家……
吴炳别无选择。
他不敢想象,这一切会突然似泡影一般破灭,无论他还是家人,都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突然,马车停住。
吴炳回神,问:“何事?”
“郎君。”车夫道,“广乐寺到了,是郎君吩咐在这里停下。”
吴炳这才想起来,他上车时,确实这么吩咐过。
一来,这广乐寺就在严府附近,他做贼心虚,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从宜香楼直接回到严府,在这里下车最是适宜。而来,今日的事着实晦气,他想找一处寺院,好好拜拜神,求菩萨保佑保佑。
可自己答应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菩萨还能保佑么?心里不由想道。
吴炳露出一抹苦笑,深吸口气,从马车里下来。
他把钱给了车夫,将那包袱搭在身上,抬头望了望广乐寺的匾额,迈步入内。
这广乐寺,因地处高门聚居之地,里里外外都颇是光鲜,常年有高僧坐坛讲法,乃是京中名刹。
吴炳闲暇之时,常来此处拜一拜,摇一摇签,测测时运。
而今日不同从前,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抬头望见莲座上宝相庄严的佛陀,慈眉善目的菩萨,心头稍稍好过,转眼,却又看到两名罗汉怒目圆睁,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吴炳忙在蒲团上跪下,放下包袱,倒头便拜。
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吴炳双掌合十,在心中念祷一番。正当他睁开眼,忽而发现旁边的蒲团上,不知何时也跪着个身影。
“管事有心事,是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吴炳看去,登时又惊出一身冷汗。
那不是别人,而是大女君严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