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夜里飘了一夜的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檐角高墙上,厚厚地盖了一层。窗外有人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松软声响,传入一直静悄悄的屋内。
曲桃亦紧闭着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许久悠悠转醒。她只觉得眼皮格外沉重,挣扎着睁开双眼,只瞧见头顶是重重叠叠的绯色帐幔,晨光熙熙泛着些许凉意穿透幔帐落在自己身上。
曲桃亦愣了下。
自从她嫁给翊王后便不再用过这样颜色鲜艳的帐幔,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裴留的一个皱眉,说是不喜这颜色,曲桃亦便令人撤去了这幔帐,改换成了更为素净的颜色。
曲桃亦神情略有些困惑地盯着那片幔帐看了会儿,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坐起身来。
曲桃亦本想起身下床,但她刚坐起身来,随着神情逐渐清明起来,能够一一看清房中的摆设时,她却停住了动作,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眉头疑惑地越皱越紧,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低头揉了揉眼再睁开,入目的却依然是相同的摆设。
床上的绯色幔帐被放下,垂在床榻间细细滤着窗外的日光。四角挂着金勾子,小银铃上垂着细密的流苏随微风轻轻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面菱花铜镜和雕漆梅花的首饰盒放在花梨木的桌子上,窗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枝雪白沁香的梅,正静悄悄地开着。
这不正是她出嫁前的闺房布置吗?
曲桃亦随便披了件外衣起身,不敢置信地在屋里看了一圈。她瞥见梳妆台上被自己安妥放着的玉佩,瞳孔又忍不住紧缩。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枚玉佩早就应该不在了。
当年裴留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顶着通红的耳尖把玉佩塞进自己手里,说今生只她一人。
曲桃亦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微微俯身拾起玉佩,将它握在手心。
玉是暖玉,最是温润。她以为自己喜欢的君子,也会如这玉佩一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当时喜欢得这玉佩紧,也爱惜得紧。出嫁前不敢带着怕被别人瞧出端倪,嫁进翊王府后她便随身不离地带着这枚玉佩。
曲桃亦却没想到,她喜欢的君子,会那样狠心冷情地将自己推入水中。那枚玉佩撞在湖下尖锐的石头尖上,碎得一干二净,而她也因此大病一场,落下病根。
曲桃亦蹙着眉头打量着这枚玉佩。按理说,这玉佩早该葬身翊王府后院湖底,碎得连渣都不剩,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曲桃亦轻蹙着眉试图回忆,却只记得自己跪在雪地上恳求裴留出面救一救自己的母家。
她的父亲平阳侯自小娇惯着曲桃亦,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有月亮,还是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跪那样久去求她的夫君,冻得嘴唇青紫,面色灰白。
曲桃亦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倒了下去,她的陪嫁丫鬟哭着扶着自己,她却说不出话来,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口血来。
曲桃亦是真的心如死灰了。
她曾经那样真挚而又热烈地爱着一个人,却被那人视之弃履,成亲后的整整七年里更是从未给过她的好脸。而曲桃亦母家落难,裴留袖手旁观,甚至冷眼看着病弱的自己活生生在外面跪到吐血身亡。
曲桃亦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从前那样难过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炽热再真诚的一颗心,也经受不起日积月累的冷待与漠视。
自己,也不是非他不可。
曲桃亦默然片刻,轻轻吐息,却发现胸中早已没有了从前那样闷闷的、郁郁不平的感觉。她自从被裴留推下池塘小产后心口就总是难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再次感受到身体健康的感觉。
但曲桃亦忍不住疑惑。
已经碎了的玉佩,为何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梳妆台上?她在雪地里跪到吐血,怎么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身轻松,浑身上下丝毫感受不到病痛?
她看到了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终究忍不住看向了镜中,却忍不住微微一愣。
镜中人眉眼清丽,杏眼却含着丝丝媚意,清新而不俗。朱唇不点而红,雪肤晶莹,那一点唇色,犹如雪地里落了一抹胭脂色。
曲桃亦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明艳而生气勃勃的自己了。
她自从嫁进翊王府后日日被冷待,眉眼间都郁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苦。后来小产后又没能得到精心医治和修养,里子早早地就虚空了。
肤色虽然白,却是病态的苍白,却比不上如今镜中那莹莹透亮的雪色玉迹
曲桃亦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不可置信。她一时无法分清,到底过去的那些年是一场梦,还是现在的这一切是梦。
可身边的一切都不像是假的。
曲桃亦推开窗扇,冷冽的风吹进温暖的室里,扑面而来的雪珠让她感受到了些许寒意。
曲桃亦只觉得有些晃神。
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
窗里向外面看去,瞧见她家中的小侍正匆匆忙忙地扫着庭院里的积雪,她心爱的珍珠梅正立在雪中,雪白的花似乎要与漫天的银装素裹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