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河刚下车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有街边地沟油煎的里脊肉味儿,也有土地传来的雨腥味,更夹杂着一丝塑料灼烧的难闻气味。
他小时候习惯了这股味道,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
倒是记得第一次带那个月月来这里,他一脸嫌弃的样子。
想到这个,李星河忍不住笑了笑。
他背着相机往前走了几百米,垃圾味道逐渐浓郁,最后在巷子口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废弃垃圾场。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没有人过来打理。
周边有好几家废品回收站,化工厂和加工区,污水废气肆意。这附近居住的老人,基本都家境困难,经常捡了矿泉水瓶过来卖,用以维持生计。
烈日下,垃圾发酵的味道愈发刺鼻。
李星河忍着臭味儿蹲在一边等待,日头高照,晒得他流了不少汗。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只流浪狗带着它的巡回小分队来捡垃圾吃了。
领队的黄狗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眼睛不知道什么原因瞎了一只,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当李星河举起相机的时候,它马上龇牙咧嘴地发出警告声。
李星河反应过来——是因为他用长焦的缘故。它大概是被人用过类似的东西殴打,所以一看见圆柱状的物体对着它就害怕。
“兄弟,别怕,我不会跟你打架的。”他马上放下相机,慢慢靠近,“这样吧,我不用长焦了,你让我拍个照,我给你买里脊肉吃怎么样?”
狗龇牙龇得更厉害了,从喉咙里低低地咆哮。
李星河抬手投降道:“好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放松一点,rex。”
他原本计划隔着远远的拍,现在临时改变主意,取下镜头慢慢靠近垃圾场。
接触这种流浪狗,需要极大的耐心,不能在短时间内一下贴得很近。
并没有很长的距离,他挪了快二十分钟,才终于靠近了那群狗。
这些狗也怪可怜的,看样子是饿狠了,什么都刨开了吃。瘪掉的塑料瓶、锈迹斑斑的铁钩、泛着恶臭的袋子,全部都看也不看地用牙齿胡乱撕咬。
李星河在旁边,一边靠近一边出声指导它们:“喂喂,那玩意儿不能吃,小心你的狗肚子被戳穿……电池也不能吃,你想被毒死吗?大黄,快住嘴!你是傻逼吗居然啃枕头……”
他忽然想起来包里有一袋当早饭的吐司,于是赶紧掏出剩下的几片扔了过去。
那群狗马上一拥而上,将面包撕碎分食。
他趁机举起相机,咔咔咔的一顿狂拍,记录下每一只狗的神态和动作。
那些狗翻了会儿垃圾,见没有什么特别能填饱肚子的,便各自散开来往巷子里跑去,只有领头的那只黄狗还在执着地翻找。
当它走到一片碎镜子面前时,警觉地用鼻子嗅了嗅,像是在探寻什么。
它可能是没见过镜子,沧桑又单纯的眼睛里带上了几分好奇,镜面上倒映出它伤痕累累的脸颊。
李星河心念一动,迅速抓拍下了这一幕。
“大黄,这个方向再来一张。”他挥了挥手,热情地鼓励道,“对,凶一点,来给他们龇个牙……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收容所,你这眼睛得去医院看看才行。”
大黄对着他龇牙咧嘴,威胁之意却比刚才淡了很多。
他笑道:“真配合,好狗。”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
李星河扭过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旁边站了个黑乎乎的小男孩。
小男孩身上很脏,一看就是家里人不上心,正在津津有味地嘬手指头。他歪头看了看李星河,又看了看狗,咬字不清地说:“野……狗,野狗,要打死!”
“小朋友,离它远一点,当心它咬你。”李星河皱了皱眉,说道。
小男孩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李星河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就奋力将石头砸向了那只黄狗。
黄狗正在专心找吃的,被石头砸中脚边,吓得一个激灵,当即恶狠狠地冲他狂吠起来。
李星河忙阻拦道:“别砸它,它会追着你……”
他“咬”字还没说出口,那熊孩子又捡起一个玻璃瓶砸了过去,这下误打误撞地砸中了黄狗的脑袋,砰地一声。
黄狗吃痛,立刻原地发疯,叫喊着冲着那小孩跑了过去,一副要咬死他的架势。
小孩哇地一声吓哭了,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然而按照他的速度,不出半分钟必定被扑在地上撕咬。
李星河骂了句“我操”,说时迟那时快,他火速捡了个什么东西拿在手上,从后面砸向那只狗附近,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可谁知道黄狗不依不饶,只瞪了他一眼,依旧对着小孩虎视眈眈。
小孩左脚绊右脚,扑通摔了个狗吃屎,顶着一脸泥巴大哭。
李星河见势不妙,拿起一袋生锈的螺丝钉,冲上去一股脑倒在了黄狗身上。
这下,黄狗终于被激怒了,转头朝着他冲了过来。
李星河早在它发疯的时候,就瞄准了三百米外的塑料回收站,只要把狗吸引过来,他准备立刻转身冲进回收站里。
可当黄狗扑过来的那一秒,他还是有点发憷,边撒腿就跑,边慌忙喊道:“大哥,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刚才还喂你吃的呢!别追了行不行?”
就在他跑了一百米,以为快要安全的时候,迎面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李星河:“!!!”
赵卿北刚下车走了没多久,便看见李星河遥遥地冲他挥手,边挥手还边激动地蹦跶。
他加快了脚步,五秒钟后,听见对方狂喊:“快跑!别过来,有狗!”
赵卿北:“……”
“汪汪汪汪汪汪——”黄狗气势汹汹地追在他身后,四只脚快要离地起飞,独眼冒出火光四射的怒气,誓死要和他同归于尽。
李星河眼看躲避不及,只得冲过去一把拽住赵卿北,拉着他往回收站方向狂奔。
呼哧呼哧,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迈动双腿,感到肺部在燃烧。
赵卿北跟在他身后,被他一路拽着。
两人跑了有那么十几米,李星河感觉到手上一轻。
赵卿北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加速超过他,带着他跑了起来。
在前面拉人的那个永远是最吃力的,刚才李星河拉着他跑快累疯了。可当他拉李星河时,却显得很是轻松,轻而易举就带着他一起,跟黄狗拉开了距离。
李星河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使力,拿出百米冲刺的架势跟着他一起狂奔。
尼玛,真看不出来啊,他心里默默地想。
赵卿北平时看着是个一举一动都斯文优雅的主儿,没想到体力和爆发力比他强这么多,难怪人家有肌肉而他没有。
不一会儿,他们跑到空无一人的门卫岗。赵卿北快速拉开门把他推了进去,自己紧跟其后,随即砰地将门锁上。
黄狗一头撞到门上,在外面无能狂怒地吠叫,拼命用爪子挠门,“汪汪汪!汪汪汪!!”
门卫岗空间很小,里面只摆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
两个高个子男生并排站着,显得有一点拥挤。
李星河靠着墙壁,脱力地用手撑住膝盖,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心跳声炸裂的宛如擂鼓。
赵卿北松开了手,和他并排靠在墙上,胸膛上下起伏。
他随手松了松领口,那动作自带一种说不出的帅气。
室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在安静密闭的空间里,听着格外清晰。
好似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犹在耳畔。
李星河感觉氛围不太对。
他咽了口口水,打破沉默道:“你这出现的也太突然了,说来就来。刚才你应该赶快走开,离我远远的,那样那只狗就不会注意到你了。”
赵卿北慢慢平复了呼吸,淡淡地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最好不要第一时间立刻跑,跑得越快狗往往越追得凶。”
李星河笑了起来,“你看,道理你不是都知道吗,那刚才为什么还跟着我一起跑?我都让你别过来了。”
他仍旧弯腰按着膝盖,看上去比赵卿北矮了大半截。
说话时抬起头看向对方,被汗水打湿的流海贴在眉心处,棕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好笑的意味,如同一只略身处狼狈还在嘲笑别人的幼年小动物。
赵卿北垂下眼皮,下意识做了个举动——他抬起手指,拨了拨李星河凌乱的流海,指尖在他眉间留下温热的触感。
他平时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擦过皮肤时不会留下任何同感。
只会让人觉得麻麻的,痒痒的。
一缕木质清香在李星河的鼻尖打了个旋,冲散了一室沉闷不堪的空气,幽幽地随着他的呼吸渗入肺腑之中,宛如某种让人上瘾的毒药。
赵卿北的嗓音低沉沙哑:“我怕我停下来的话,它就只追着你了。”
李星河慢慢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