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八内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

亏心事做多了，心里不踏实就对了——暗八想——这说明你这皇帝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早晚天打雷劈。

可是脸上，暗八还是要板著那一副高深莫测，波澜不惊的仙人表情，语气和缓地说：“陛下乃是真龙，百邪不侵，何必忧心？”

皇帝又说：“朕想来想去，只有两件事最放不下。”

“哪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卫锦……芸娘魂魄已去，可卫锦肚子中的孩子仍是朕与芸娘的吧？孩子总该有个名分。”

可卫锦如今名义上是大皇子祁时的侧妃，生出的孩子如果记在自家公公名下未免就太荒唐了。

暗八不动声色地说：“皇长孙一样也是名分。”

“那怎么一样？朕想将皇位传给他。”

暗八不吭声了，事关国祚，多说多错。

皇帝主动提出一个想法来，他说：“圆慧大师同朕说，古时也有人册封皇太孙的。之前道长说朕的长子堪为太子，朕想立祁时为太子，立皇长孙为皇太孙，道长以为如何？”

不如何，暗八觉得他们都可以一道去死。

但是么，暗八怎么认为不重要，“道长”在这件事上的观点只会听祁盛的。

祁盛要祁时活着去当那个太子吸引皇帝的全部注意，暗八就会帮他达成这个目的。

因此，“道长”略一思索，点头道：“陛下英明，如此不违天命，也顺从人心，甚好。”

“还有一件事……”皇帝皱着眉，想了很久，才说：“近来芸娘又数次入朕梦中，不言不语，只是看着朕，那目光中全是怨恨……道长，她的魂魄真的已经归去了吗？朕想为她做一场超度法事。”

暗八闻言一怔，这倒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之前皇帝想先皇后，想得那样厉害，到处请能人异士做法招魂，暗八这个假道士也是因此才能得到皇帝青眼。

并且，皇帝如今对卫锦那肚子里的孩子深信不疑，认为那也算是他与芸娘的血脉，因此竟然想出皇太孙这样的昏招，并不像是已经对先皇后毫无情意的。

如此情况之下，为什么他却连连梦魇到先皇后怨恨的目光，甚至怕到想超度她的地步？

暗八试探著问：“陛下对先皇后情深如海，无人不知。先皇后岂有怨恨您的道理？若真在梦中遇到幽魂怨鬼，只怕是野鬼冒充先皇后的身份……”

皇帝“唉”地叹息一声，说道：“惭愧啊，道长只怕不知道，朕对芸娘一往情深，可芸娘对朕……”

话说到一半，他不继续说了。

暗八觉得自己离真相那么近，心里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打皇帝几拳催他赶紧把事情说清楚，不要这么吞吞吐吐。

但是，他又不能真的暴露出自己的心急。

他故作兴致缺缺地说：“陛下多虑了，陛下富有四海，尊贵无双，先皇后对陛下岂有不一心一意的道理呢？必不是她。”

皇帝摇摇头：

“这要看芸娘记得什么，”

“先前道长为朕招魂时的芸娘，她除了记得与朕鱼水之欢缠绵悱恻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后来，圆慧大师将芸娘魂魄招附到卫锦身上时，她却慢慢记起更多事情来了。”

“道长啊，你无所不知，应该猜得到芸娘是为朕所杀吧？”

这件事，暗八倒是早猜到了。

但是原因却一直不清楚，现在似乎是个打探的好机会。

暗八说：“陛下，贫道并非无所不知，贫道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陛下做事，必有缘故。”

“当然。”皇帝说：“朕也是没有办法，朕不杀她，她便要杀朕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