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两次叫拔发,丫鬟不敢不从。
她手下用力,那一根白发掉落的同时,太后确实疼得微微一颤。
丫鬟立刻跪倒请罪:“是奴婢手重了,求主子责罚。”
“……起来吧,继续。”太后说,声音平缓。
她并没有迁怒丫鬟,反而温声安慰:“你不必这般一惊一乍的,你只要听话,我不会待你不好。”
那丫鬟战战兢兢起身,继续为她理发。
太后盯着镜子中自己的影子,又轻声叹道:“我如今也有白发了,老了,说不准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丫鬟劝道:“主子不要这么想,您……”
方才三十几岁的人,怎么也算不上老到快入土的地步。
可是,年纪轻轻十几岁就成了寡妇,虽有太后之名,却因为没有子嗣——甚至不曾在先帝生前真正乘宠——在这后宫之中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实权呢?
当初先皇后芸娘在的时候,倒是念著这是自己的堂妹,日日都来请安陪着她说话,宫人还不会对她太过冷淡。
后来太后又亲自培养了一批亲信,其中有好几个做了皇帝的妃子,时不时吹吹枕头风,也会叫皇帝对她看重几分。
但是现在,太后的心腹丽妃和三皇子一脉已然废了,芸娘也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死而复生护着她了。
皇帝不在乎她,除非必要年节甚至不会来请安。
太后望望这慈宁宫内,虽然婢女太监环绕,却只觉得每一个人都同她一样,暮气沉沉,毫无生机。
“你年轻,不懂。”她对自己的丫鬟说:“活得短一些,有时候是好事。”
“奴婢常听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活得短会是好事呢?”
“我在这慈宁宫中守活寡,同那冷宫中的疯癫婆娘们又有什么区别?”太后反问道。
丫鬟不敢说话了。
太后却还有些牢骚:
“我若死了,却是要皇帝领人三拜九叩,全国服丧,每日的香烛供应,还有年节祭拜一样都不能少。”
“我活着,卫家无论出些什么事情,都要来找我的麻烦,仿佛我欠他们的。”
“一口一个家族的荣耀,好像卫钧那些大老爷们都是废物,全靠我与芸娘这样的弱女子的身子才能笼络住家族荣光。”
“我死了,他们就不能再来烦我了。”
“你看看芸娘,她如今就挺好,不需要受这些乱七八糟的气。”
“她如今只是一个牌位啦,可是她这个牌位,过得可比我风光得多了。”
丫鬟低着头,恨不得把眼睛和耳朵一起埋到太后的头发里面去,好装作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太后自己说著,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嘴上再羡慕卫芸娘变成了一个牌位,也不可能真的自我了断,也去做一个牌位。
说起来仿佛活着没意思,可是真的叫她去寻死的话,她更想叫别人先死。
“我派去盯着祁盛的人,今日是不是又该来回话了?”
“是的,主子。”那丫鬟说道:“只是她先前说打探到祁盛有份重要的文件在卧房里,想今晚偷了文件再来禀报,想来是因为这个耽误了……”
正说著话,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春华姑娘到了。”
随后,从殿外走进来一位梳着堕马髻,如春花般妩媚动人的姑娘来,缓缓拜倒在地:“主子。”
太后的脸上露出微笑来,问道:“春华,祁盛那贱种怎样了?快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