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琴然连续走了许多日才回到幻族。
幻族为防止外人闯入横生事端,特地在族外安置了一道绯月屏障,没有任何灵力修为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
欲伸出触碰屏障的手掌迟疑不决,她在犹豫。失身这么大的事,不止关乎自己,还关乎到整个幻族的颜面和未来,她不能刻意隐瞒。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冲动。未婚先失身,贞洁不保,若是换作普通女子,早已被赐死。她不是不记得女子的三从四德,可经司神要杀他一事,她害怕极了,怕这一世依旧如前世以及前前世重复着同样的命运。她不想相爱无法相守,不想忧郁寡欢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不想他再日日夜夜被囚禁在那个了无人气的水晶碑中。
如果这样做会遭到姑姑以及族人的愤怒失望,她也认了。
眼睛一闭,风琴然果断走入绯月屏障,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姑姑面前。
她双膝跪于生冷又硬的地砖上,颤着音色缓缓道,“求姑姑降罪。”
芳吟玄女纳闷看着这个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的侄女,“你有何罪?”
“我……”风琴然忽然住了嘴,这事怎样都开不了口的,她面露疚色,猛地刷起了半截衣袖,正巧露出皓白的空无一物的臂肘。
未嫁人的清洁女子都是在臂肘有一颗小小的丹红色守宫砂,一旦嫁了人或者行了房事,守宫砂必定自动消失。风琴然身为女子,又是幻族唯一继承人,守宫砂对她的重要性更不用说。此时守宫砂消失不见,可想而知她已经做过什么。
芳吟玄女霎时惊怒,火气直冲而上,立即伸出巴掌打向风琴然。
只离一小寸距离时,芳吟玄女气的罢了手,愤恨骂了一句,“混账!从小我教过你的礼义廉耻你全都忘了吗?你可对得起你的父母?对得起幻族上下数百代祖宗?”
风琴然默默低头磕首,“轻然自知愧对幻族,愧对父母,愧对姑姑,现下自请出族,请姑姑恩准。”
芳吟玄女指着风琴然的手止不住发抖,怒吼,“你是幻族唯一继承人,你自请出族?我故去后你叫谁来继任大统?”
风琴然迷蒙的眼睛含了一层薄雾,始终挥散不去,“姑姑也是幻族嫡系,亲生子女也可继任。轻然犯下如此大错,再无颜面对您与父母幻族。”
见她坚持自请出族,芳吟玄女冷笑,“你不过是为了他。难道整个幻族的基业存亡都比不上墨云箫一个人吗?”
不是比的比不上的问题,幻族是幻族,他是他,意义不可能一样。正是为了不牵连幻族,她才选择自请出族。而她爱了他生生世世,每一世都是情成悲,悲成逝。她只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怎么就这样难?
再多的辩解无非就是画蛇添足,风琴然只坚定道了一句,“我的私情,就是对幻族之大爱,更是对苍生之大爱。若是这一世护不了他,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和死了有什么不同?”
最终,芳吟玄女无奈垂下手。
墨云箫是世间唯一灵脉,护他,就是护了潜迹苍生。这本没有什么不对,可错就错在他们逆天而行。天命是什么?那是任谁也无可变动的定律,违背它,必要付出相应的无法想象的沉痛代价。上一世她为了破天命斩红线几欲魂飞魄散,她还敢再来一次吗?
“你给我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芳吟玄女眼神一凝,沉声命令。
风琴然默然接受罚跪。
地方是在一处园子中,并不是殿内,很快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
他们不知道小玄女究竟哪里犯了错,震惊玄女竟然在小玄女一回族就重罚。有一个胆大的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在袖中揣着两个护膝跑来递给风琴然。
风琴然的背依旧笔直挺立,分毫褶皱都没有,她笑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些回去吧!不然姑姑怪罪下来你也得受罚。”
那是个小丫头,不到一百岁的稚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到风琴然眼中的坚定不移,她细细抿了小嘴,洒着泪跑了回去。
几朵莹白的雪花在空中飞舞,轻飘飘地落到风琴然的鬓边,衣角。她抬头观远方迷雾蒙蒙的西方,一座座大山将她的视线阻隔。她看不见,摸不到,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大山可以阻挡她的视线,却阻挡不了她的执念。若问执念从何起?只留缘因结与卿。
膝盖间传来直入心间的疼痛,仿若梁锥刺股,时刻提醒着她一些陈年旧事。
是啊,她想起那年她刚刚入辰族,还在怨恼他的虚伪假心,却不知他早已为了从辰族主手下保住她的命,不惜屈尊在辰族主门前跪了整整两日两夜。
她心上发疼的厉害,她只是跪地这么一小会儿就快要支持不住,那个时候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两个时辰后,琉林和璃叶两个自小服侍风琴然的侍女冒着大风雪急急赶来。只见跪于地上的人抱着双臂小小瑟缩成一团,双手和脸庞冻的几欲结霜,不停地粗口喘着大气。
二人心疼地叫着“小玄女”,一左一右扶住风琴然早已撑不起的身躯。
琉林伤心地流泪,焦急问,“小玄女你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引得玄女如此大发雷霆?玄女可是从来不舍得重罚你啊!”
风琴然不说话,只能咬牙坚持着。她费了好大劲逼着自己跪立起来,虚白的面孔对着两人勉强一笑,“这算什么重罚?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没什么大问题。”
璃叶一向都是比琉林冷静沉着,也知道玄女对小玄女的事最忌讳的是什么,她含着眼泪低低问,“小玄女,是有关辰族墨少主的吗?”
风琴然冷冰冰的身子一僵,哭笑皆不得,她也没有力气去说些什么。
看到她的默认,琉林和璃叶催促她去向玄女道声歉,好好解释一番,玄女知道她知错后一定能饶恕她。
风琴然刚想说“没用的”,不远处几人也同样冒着风雪疾步走来。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她抬眼一看,原来是姑姑身侧伺候的付嬷嬷。
“玄女有令,命我特来问问小玄女想清楚了没有?”付嬷嬷领着两个随从,正辞言问,就算看到小玄女脸色不对也没有心慌,她知道玄女一直关注着这方,玄女不动,她就按照玄女吩咐的去做就是。
琉林璃叶在旁暗暗给风琴然使眼色,想让她承认错误,好了却这折人的罚跪。
而风琴然始终不为所动,眸光中有着坚决不可逾越的恒心,“至死不变。”
付嬷嬷半分没有留情,正色道,“玄女说,如若小玄女依然不改变想法,唯有家法伺候!”
琉林璃叶情急之下向付嬷嬷求情,一个一个地磕头跪喊。
风琴然倒是无所畏惧,唇角轻轻弯过苦笑,跪直了身子,闭上了眼。
一棍子不带任何犹豫地下去,将风琴然打的直欲口中涌出一口腥甜。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牙关扣的死死的,唇角被咬的几乎要绽开血痕。
付嬷嬷见风琴然依旧执拗着,眉头紧了紧,接着又命人打了一棍子。
风琴然一声沉痛闷哼,脸上在微微抽搐,冷汗层层往出浸透,森冷的寒风吹过,有些头晕目眩。她大口喘着气,不禁掉了几滴泪。她等了多少世,好不容易等到这一世他亦有了心,亦爱上了她,这么好的机遇,她怎能放弃?
执刑的人看小玄女这个样子都不忍再下手,满脸同情地望向付嬷嬷。付嬷嬷也松了口,问,“小玄女可认错?”
背上寒冷痛的彻骨,风琴然弓着身子不住发颤,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又是好几棍子重重打下去,原先跪直的身板再也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