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灵池布置在枫林尽头的一个山洞里,续灵人需在池中泡足六个时辰,方可出池。
柳霜跟随魇的脚步离开,墨云箫陪同她上前,却被肖继离挡住去路。
“人家小姑娘去泡池子,你跟着做什么?”
墨云箫冷笑反驳,“你义子去就行,我反而不可?”
肖继离见柳霜和魇闻声停止脚步,一杖刷起一道劲风,把两人吹得老远。等他俩安全着地,肖继离对墨云箫极度挑衅地道:“我干儿子是充当嘱托人,告诉那丫头怎么做,你去了就是动机不纯。”
墨云箫冷冰冰地看他,“你以为能拦住我?”下一秒玄顾往肖继离脖子上一横,意思不言而喻。
肖继离立马举双手投降,哭丧一张脸求饶,“大哥我错了!有话好好说,把剑放下,放你过去还不成?”
待肖继离说完,墨云箫也不将玄顾拿开,冷笑评价,“演技真拙劣。”
肖继离改换神色,料定墨云箫不敢轻易动手,打算破罐子破摔,横眉怒眼对墨云箫道:“呵,有种就杀了爷,反正没有爷的允许,续灵池绝对不会开启,你找到也进不去。”
墨云箫闻言不怒而笑,玄顾也离开了肖继离的命根,重新归鞘。擦肩而过时,他阴恻恻地笑说:“肖继离是么?我记住你了。”
肖继离转眼跳上附近一棵枫树,丝毫不顾及形象,竟在树上翘起二郎腿,悠闲讲道:“好说好说,被潜迹第一战神铭记,荣幸之至!”
刚说完话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肖继离,忽感到身下一阵地动山摇,他猛起身环抱住大树桩,口中慌乱大叫,“卧槽,地震了地震了!”
肖继离想往下跳,身体却动不了,立马明白是墨云箫给他施了定身术,刚才的地震也是他在下面一脚踹树造成的。
“墨云箫,你这个小肚鸡肠的龟孙子,等爷下来,有你好看!”
树下的人发出一声更为阴恻的笑,转而又往树干上踢了一脚。
树干从半路被截断,肖继离满目惊吓,比见鬼还可怕,“哇”地一声哭喊出来,“要死了要死了,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片刻后,枫树是断了,但肖继离却没能掉地。他小心翼翼睁眼,第一眼就看到树下悠然自得的墨云箫。原来是万与玄戒化作的玄天火棍直插入地,给断裂的树干稳当当的支撑力。
“请问巫圣,我能否进去?”墨云箫很客气地问。
肖继离深吸一口气,感叹自己小命还在,听见墨云箫所说的话后,犹豫地看他:“你进去,不好吧……”
玄天火棍猛然缩短一节,颠的肖继离倒头又要往下栽。
“娘呀,等等我还没说完!”肖继离焦头烂额地破嗓大喊。
墨云箫转手一抬,玄天火棍立刻暂停,气言冷哼,“谁是你娘!”
肖继离倒挂树桩,头晕的要死,只想早点下去,什么面子通通丢一边,大声哭叫:“你是我爹,是我爷爷!爹我错了,爷爷我错了!快放我下去吧,我求你了!”
墨云箫不动,等肖继离开口放他进续灵池。谁知肖继离张口来一句,“真不能进,续灵不是开玩笑,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贸然进入会打扰到丫头,到时功亏一篑,你们就白来一趟。”
墨云箫见他所说态度诚恳,不像说假,遂放过他。
定身术解开,肖继离刚落地,就拦在墨云箫面前,“听干儿子说,你能认出解忧一曲?”
墨云箫问:“有何不妥?”
肖继离随手掸去衣上灰尘,三分玩味七分认真地目视墨云箫,“想看看水欲倾心相传的徒弟,在乐技上是否与武技一样出色?”
墨云箫冷漠盯着肖继离,“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一定会答应?”
肖继离怀抱他那根鬼木杖,像安抚宠物般在上面抚弄几下,话题接着继续,“你不敢不答应,那丫头成功与否皆在我一念之间。”
事情涉及到柳霜,墨云箫终是改为妥协,盘膝落座,纯黑衣摆微撩铺平在地,白玉修长的手在万与玄琴上浅搁,他淡声问:“曲名?”
“一首解忧,一首虚锦浮尘。”
夕阳从四面八方打下,天边露出一片火烧云。枫林间,一片片红艳艳的枫叶尽显秋意阑珊,燃烧在谷中任意风景下,燃烧在每个人波澜起伏的心中。
肖继离依旧抱着他的宝贝鬼木杖,挑了一根更结实的树干,换了一棵树,悠哉上树,背靠树干,拿出小瓶珍藏的美酒细品。
第一节音符响起,对比当年水欲的琴音,肖继离不觉有多惊艳。而当接二连三的弦音奏出,肖继离把酒的手忽然一顿,似是恍然间发现什么,眸光染上一抹惊异,最终落在下方那弹琴人的右手中指上。
肖继离盯了很久,而再异样的目光,也没能打扰到树下那抚琴之人。渐渐的,他慢慢习惯了这份平静,开始沉浸在这首解忧中。
解忧为水欲创作,曲调虽平淡无奇,却不乏悠美恬静。其效果虽好,但需要的时间很长,弹奏多遍后,久而久之,才会让人忘却大悲小悲,完全融入喜乐无忧中。至今为止,鲜少人记得还有这首曲子,有些人干脆从未听过。
墨云箫果然是水欲倾心相传的徒弟,别说一首解忧,就是自家的奇珍异宝,都拿出来给他瞧过。
解忧最后一个音符收尾,墨云箫抬首像对面树上望去。
肖继离并不多作评价,随手接下一片硕大的枫叶,覆盖在自己面上,“好听,下一首。”
话刚落,玄顾自动出鞘,将那断裂的枫树干削去皮,分成几段方块,在墨云箫面前组成一张简易木桌。
在肖继离摘叶感叹他大动干戈的同时,虚锦浮尘的音律轰然入耳。
此曲讲的是一位将领面对连绵战火保家卫国的故事。一开始便是金戈铁马的黑云压顶,沉重压迫的让人喘不过气。而面对夜与昼的频繁转化,身处战火的将领渐渐开始习惯这场日日见血的战争,重拾起剿灭敌军的信心,一路指引麾下各路英雄迎难而上,剑指苍穹,誓要快到斩乱麻。
于是琴的音律在此时稍转,虽然极快又紧张,却再没那般沉重感。
在肖继离的视野中,那双执弦发音的手在何种动作下均转的十分自然流畅,或挑,或托,或擘,或抹,或剔,或勾,或摘,或打。
中段转向后半段,没有丝毫突兀,琴音无缝衔接。
听者仿似能预见战火进入尾声,胜仗在所难免,雄英也皆封神,将领却心境不复当初。只因苍生无辜,死去的人只留骨灰挥洒天地间,家人亦不得安乐余生。
将领站于城墙之上,纵观这天下大局,他们每个人不过是世间一只蝼蚁、一粒微尘,似白驹过隙,来去匆匆。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梦一场醉千回,其中滋味又有谁能懂?
虚锦浮尘,水欲一举成名之曲,为其创曲榜首,肖继离原以为自他故去,这漫漫尘世间,再无一人能将此曲所含苍生大梦之意蕴尽数表达出来。可现下竟真有人能够做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肖继离忽然理解水欲当时为何破格收此人为首徒,为何将自己毕生所学所创全部传授于他,为何要他克服万难涉猎各样乐器,为何教他百学百用,为何玉轻然那个丫头对他死心塌地,以及墨云箫为何特意挥剑劈桌,才敢奏出这首虚锦浮尘。
他有颗三分敏感却七分坚韧的心。因为敏感,心中被不安的暗遮掩;因为坚韧,总能看到命运赠予他的耀眼光环。
肖继离望了一眼夕阳,心中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比水欲做的还要出色。他仰头大口喝尽瓶中酒,等琴音彻底结束,敛了玩味神色下树,边走边问,“右手中指怎么回事?”
墨云箫收回万与,改站起身,无所谓地说:“毒素未清,失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