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轻然消失在众人视野,又一匹雪白宝马从街道穿过,白衣白影,清逸如兰。
众人打趣,原是未来小夫妻吵架,寒太子追妻去了。
雪飘的更多,风也更大,气温也更冷,连同玉轻然的心跳的更快。马不停蹄来到帝师府大门前,玉轻然迅速下马,挥开看守的明卫,撑起竹伞急步向里走去。
吴老听到动静,慌忙半路杀出,拦在玉轻然面前,“公主,这么冷的天气,快随老奴进屋吧!”
玉轻然脚步不停,发狠了重音强调:“别跟来!”
吴老见劝不动,只能哀声叹气地在远方望着她渐行渐远。
玉轻然转过廊道,在帝师府的中心驻足。
鹅毛大雪是世间美丽的风景,可却是墨云箫独自一人的噩梦。而不管迎上多大风雪,即使咫尺距离,玉轻然也要砥砺前行,把噩梦赶走,把晴天还给自己最心爱的墨云箫。
玉轻然蹲在墨云箫面前,拿伞把他们两个人完全罩住。
冻得微红的手去拍散他肩头一层厚雪,玉轻然眼睛涩的厉害,数落墨云箫:“怎么这么傻?求他没用的。”
墨云箫全身快冻成冰雕,却依旧云淡风轻地笑说:“总要试试。”
目光瞥到她沾有红迹的衣袖,以及那把伞上驻留的手,伞柄处都是刺眼的红。墨云箫执起比玉轻然还要红的手,和玉轻然交换了执伞人的位置。
墨云箫目不转睛地望着玉轻然血痕遍布的双掌,还有她尚有淤青的前额,心惊又心疼,“你都做了什么?”
玉轻然离开伞,解下貂裘,抖落上面雪花,给已经被冻僵直的墨云箫裹上,又回归原位,低头说:“你应该生我的气的。”
“激将法对我起不了作用。”墨云箫将玉轻然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把貂裘往外撑了撑,拿起她染血的手掌,输出博厚的灵力,抚平她掌间伤口。
伞下,是两个倔强又柔和的人影。
貂裘里,是墨云箫誓死护着玉轻然的决心。
玉轻然的前额被覆上一个温热的吻,那隐隐搁浅在皮肤里的疼痛,一瞬间散去很多。
“你说不出口,没关系,我会查清楚。”墨云箫给玉轻然一个郑重的承诺,“信凉公主的位置规矩繁杂,你不想坐,我带你回家!”
玉轻然知道,只要她想,墨云箫现在就能带她离开这座牢笼。
但比起做一只养在别人牢笼里的金丝雀,她更不愿当一把毁灭自己人的匕首。
转瞬,书房门大开,玉朝弦沉怒的喊声爆发:“你想都别想!”
墨云箫和玉轻然同时警醒,双双朝书房门口那袭深蓝锦袍看去。
玉朝弦不看墨云箫,只没什么表情地望向玉轻然,冷声道:“今日起,你的禁足解除。”
玉轻然眉头蹙紧,“你还有什么用意?”
玉朝弦气笑,“怕你们冻死,我难以向泽川交代。”
见玉轻然还固执己见地跪在雪地,玉朝弦给了她一记眼神,让她自己体会,“还不过来?跟吴老进屋,抱着暖炉再给我痛哭流涕!”
玉轻然眸中有点受宠若惊,欣喜之下赶紧拉墨云箫起身。
谁料玉朝弦再度沉了声音,“我说让他起了?”
玉轻然刚抬起的膝盖又重新落地,刻意赌气,跟玉朝弦对抗到底。
玉朝弦冷哼:“吴老,你去把她拉过来!”
吴老走到两人面前,目光正落在墨云箫安抚玉轻然的手上。
墨云箫轻手拍着玉轻然的后背,实话劝道:“去吧,你爹是有话单独和我说。”
玉轻然果断拒绝,“我不要!他不让你起,我就跟他硬碰硬,看谁能刚过谁?”
下一瞬,墨云箫跪在地面的身体笔直站立在面前。玉轻然望着他,唇角微动,迟钝站起,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
墨云箫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身子推到吴老面前,“赶紧进屋,下次腹痛没人管你!”
玉轻然不舍地回望墨云箫的身影,见他摘落她送来的貂裘,叠好交还给吴老。
吴老一言不发接过,陪同玉轻然一起进入暖阁。
同玉朝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玉轻然贴近他耳边威胁道:“你敢为难他,我定同你势不两立!”
玉朝弦淡漠瞥她一眼,气闷鼓里,险些炸开。
墨云箫微笑目视玉轻然一步步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才把目光转到玉朝弦身上。
墨云箫自主在二人之间设置了声音结界,玉朝弦哼道:“你倒有心!”
“总比无心好。”
玉朝弦像听到什么笑话,讽刺道:“你跟本座谈有心无心?”
墨云箫不以为意,不笑反问:“身为人父,你不考虑自己女儿的感受,把她不想要的东西强塞给她,跟无心有何不同?”
玉朝弦怒骂:“少跟本座强词夺理!别以为你从前那些龌龊事本座不知道,你欺小然单纯,骗得她对你死心踏地,甚至以身相许,安的什么心思?”
墨云箫道:“她从前是单纯,可不傻。她有她自己的判断,你冒然替她决断,剥夺她的自由,你又安的什么心思?”
玉朝弦又怒又笑,眼里被讽刺占满,“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从前在本座面前毕恭毕敬,现在长了獠牙就反咬?虚不虚伪?”
这个人的虚伪,在他看来,跟寒岐轩无甚差别,甚至比寒岐轩更可恨!寒岐轩是言行举止上的可恨,这个人是从头到尾精神上的可恨!
墨云箫彻底跟玉朝弦刚起来,不甘示弱地道:“玉朝弦,对你毕恭毕敬,对你委屈求全,是因为你是玉轻然的父亲,但别以为我的忍耐度没有底线,你和信凉泽川若再敢强逼她,我叫两国即刻夷为平地!”
玉朝弦拔出随身灵器,一根名为聚霜的神棍在手,不管为老不尊的毛病,一棍子当先向墨云箫抡去,“想打架是吗?来啊!以为老子怕你?”
墨云箫不打也不成。万与玄戒化作玄天火棍,同玉朝弦硬碰硬缠斗起来。
焚灵对抗冰灵,从地上斗到天上,又回到地上。空气中的鹅毛大雪不是被融化成水汽消散,就是被冻成冰块砸地,整座帝师府的屋檐都跟着颤动。
玉朝弦审时度势,一棍将万与打回原形,掌间运力把墨云箫的身躯拍至墙角,居高临下地冷笑:“伤没好全就来送死,谁给你的勇气?”
墨云箫随手一擦唇边残血,以玄顾撑地,目光沉静地直视玉朝弦,周身到处都是不肯服输的意志。
他冰冷吐口:“你不配为人父!”
玉朝弦最讨厌别人指责自己,尤其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人顿时火冒三丈:“想死就直说!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识相的话就赶快滚!”
墨云箫混着血腥气笑出口,眉目向上一勾,挑衅道:“试试看啊!杀了我,你后半生都不用再做她的父亲。”
玉朝弦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步步逼近墨云箫:“你敢威胁本座?”
墨云箫无所畏惧地道:“帝师当知晓其中利害。”
玉朝弦掐紧墨云箫的命喉,森冷吐口:“老子当初敢救你,今日就敢把你打回原形!”
那些不堪落目的往事似潮水般淹过墨云箫的脑海,一幕幕,都是经久不散的耻辱。
可更令墨云箫失魂落魄的,是对面玉轻然撕心裂肺的哭喊。
“叫你走听见没有?!醉月楼的事你心里没点数吗?非要我说出口你才肯罢休?”
玉朝弦放开桎梏墨云箫的手,冷漠站起,观察玉轻然的一举一动。
吴老在身后拦着她,她只能趴在他设立的结界外握紧心口痛哭流涕。
他的女儿什么心思,他最清楚不过。
反观墨云箫,背上像是没了骨头,靠在墙壁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的玉轻然,双目在聚焦与呆滞之间来回转换。
她说过,会相信他的……
玉朝弦轻嘲:“哪个女孩不想和没有污点的人过一生?小然从小活在阳光下,你活在黑暗里,门不当户不对,这就是她答应联姻的理由。”
墨云箫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直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鹅黄物什飞落到墨云箫前方地面,他才有所动容。
他的头顶与肩膀堆满雪,可再无人替他轻轻拂开。
他的身与心冷得发抖,可再无人为他披衣送暖,无人再悉心抚平他的伤痕。
墨云箫的双手已经被冻到皮肤皲裂,依然颤着手掌捡起那个曾被她当成宝贝的墨莲香囊。他抬首再度同她对视,看到的是玉轻然正使劲拽着右手手腕的褐色玛瑙镯。
她的手腕被磨出血,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把镯子摘下,便举起手向一旁的墙壁砸去。
墨云箫沉静看着这一切,在玉轻然即将砸下的一瞬出口:“你别动手,会很疼,我走就是。”
玉轻然停了手,学会隐藏自己痛入骨髓的伤痕,狠声说着:“我不想再看到你。”
墨云箫收起玄顾,握紧香囊,深深将她的模样望在眼里,记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备好聘礼,整装待发,被告知泽川信凉联姻的消息,他忍下了。
跟玉朝弦撕破脸,伤口被撕裂,尊严被人嘲,他忍下了。
玉轻然说谎骗他,一次次食言,他没有怨言,忍下了。
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忍,唯独玉轻然的始乱终弃是他的致命毒药。
他独自走在回辰族的旷野中,皑皑白雪,茫茫征途,只剩下一个被万物讽刺的孤旅人。
所过之处,血滴顺流,染湿了雪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