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不可巡地怔神,问她:“怎么哭了?”
玉轻然却擦拭着干涩的眼,轻描淡写回说:“没什么,跟人吵架了。”
墨云箫胸腔微伏,多少带了几分嘲笑意味:“你干架功夫不错,吵架怎么还能哭鼻子?”
没成想这句话把当了一晚上乖乖狗的玉轻然惹怒了,对着他开始一番耳鬓厮磨。
墨云箫躲都躲不及,在玉轻然疯执的热情中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是自己的身子先着了火。趁着空隙,他呼吸紊乱地道:“玉轻然,我身上还有伤……”
他希望她能够适可而止,不要过犹不及。可是他的私心又十分贪得无厌,欢喜她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照,欢喜她的每一破例举动都是因为他才敢展现出来,欢喜她把满腔主动与热情只留给他一个人。
玉轻然点着了他,他一边和理智抗争,一边在她汹涌澎湃的爱意中醉的无可自拔。
直到身处这场梦境摸不清方向,醉中忘我时,一滴热泪烫在脸颊周围,墨云箫方才清醒。
他怔神望着眼前人发红的眼眶,发觉了那颗热泪的源头。
玉轻然支起身体,同墨云箫对望,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可抵不住接二连三的热泪浇湿床头,“你要怎样才能好好照顾自己?”
她将脸同墨云箫的脸颊贴在一处,在他耳边哽咽倾诉:“你说,只要你想,我什么都去做。”
同一时间,墨云箫也哽咽了声音,“能不能……别嫁给寒岐轩?”
玉轻然点头蹭蹭他脸边,“我不嫁,谁都不嫁。”
“别跟你阿爹斗嘴,对他和气些。”
玉轻然也答应着:“好,我不跟他吵,好好孝敬他。”
“回到信凉,除了楚越,不要轻信任何人。”
玉轻然轻声说“嗯”。
墨云箫继续嘱咐道:“你姑姑的丧事,你不能缺席。”
玉轻然猛抬头望他,气愤抵不过心中酸涩,沾着泪花问:“你呢?我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不是让你花心思照顾我!”
“我……”墨云箫躺在床上,双眼一瞬虚空,失神望着上方天花板,过了许久,他才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光彩。
他蓦然笑起,眼角滑下泪,对她道:“玉轻然,除了你,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只要你好,我在哪里都好。
“你总是那么喜欢相信人,好人信,坏人也信。”
玉轻然胸腔颤动不停,“可我最相信的就是你,最在乎的也是你。”
墨云箫看着她,笑道:“我知道的。”
她可以跟父母顽抗,跟任何人翻脸,宁可举族反抗,也要护着他。
她要和他誓死与共的决心,以及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墨云箫从灵膛中拿出依然清香如初的鹅黄色墨莲香囊,小臂慢慢执起玉轻然的右手,摸到她右手腕上的褐色玛瑙镯,将香囊推入她手中。
日出东方,阳光透过纸窗刚好照到两人身侧,将这只玛瑙镯子反照出鲜红的色彩,墨云箫道:“这两样东西你要好生保管,别再还给我,更不要招摇过市。”
玉轻然不明缘由地看着他,听他缓缓解释道:“我不想外人效仿,那样的话,他们会勘破我这份情郎送心仪姑娘礼物的精髓。”
环绕在二人之间的,是哭笑不得的无奈。
等玉轻然停止了呜咽,墨云箫才缓和了心气,握紧她的手道:“以后一定要少流些泪,尤其是对我。”
可是,她不为他流眼泪,还能为谁流泪呢?
玉轻然沉默点头,心头却因为说了谎在滴血。
墨云箫把目光凝聚在玉轻然乱糟糟的发丝上,在半空微幅摇摆着双手,示意道:“把头靠近一些。”
玉轻然依言偏了头,无声挪动身躯靠近。
修长的十指握住那一头又长又乱的发,以指端为梳,不厌其烦地帮她疏通繁杂的发结。
她的发梢一点也不痛,痛的地方在心里。
玉轻然盯着墨云箫万千青丝中几根时隐时现的银丝,心里顿时被撕开一道伤痕,比任何伤都疼。
“你什么时候有了白头发?”玉轻然问。
墨云箫动作微滞,不由侧目,余光瞥到自己肩头散发中的几缕白丝,一时发怔。事后,他风轻云淡地微笑道:“比你多九百岁,该有了。”
玉轻然动了动唇,心头被酸涩占满,“可我阿爹与阿娘还没有。”
墨云箫依然微笑道:“现在没有,往后都会有的。”
他在为她重新编发,一缕叠一缕,一叠压一叠,直到编至发尾,才罢了手。
而玉轻然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眼皮不禁反复打架,最终倒在墨云箫的身侧一动不动。
墨云箫把手伸向玉轻然湿漉漉的脸颊,擦干上面的泪痕,又摸上她的头顶,看了一眼窗边正在燃烧的香炉,牵起苦涩又欣慰的唇角。
“进来。”他向外面清喊一声。
一身华贵紫衣的少年推门而入,最终立到床前。
墨云箫躺着没有动,只问道:“还不肯原谅她?”
楚越注意到墨云箫搁浅在玉轻然头顶的手掌,没有说话。
墨云箫终是撤回手,对楚越道:“送她走吧。”
“去哪里?”楚越问。
墨云箫看着他,认真嘱托道:“回信凉,我叫你去取的忘情水,记得在她醒来前喂给她。”
楚越微皱起眉,“你当真要她再次忘了你?”
墨云箫逐步把目光聚焦到玉轻然的身上,“从芳吟玄女死在我手中的那一刻起,这已经是个死局。我不入死地,谁来入?”
经历诸多事故的变化,楚越一夕之间成熟很多,做事也不再焦躁狂暴。面对舍生取义的墨云箫,楚越只能道:“不要轻易把命弄丢了。”
墨云箫反而笑得坚定,“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这一次,就算你姐姐要杀我,我也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楚越满含敬意地点头,双手托起玉轻然的身躯,抱至门口。
墨云箫最后同他嘱托道:“用你对我出手的愧疚作为交换,我要你倾尽所能,在信凉保护好她不遭战乱波及,不受奸人所害。”
楚越回首,将床榻上的人深望到眼底,绷起的面孔绽开一抹纯真的笑,“姐夫,保重。”
墨云箫目视楚越一步步将人送离,唇角淡淡的笑意也逐渐消弭。
肖继离说他傻,话没有错,他的确傻的要命。从一个不惧杀生的人到渐渐惧怕杀人流血,从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到渐渐心慈手软,从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到渐渐为他人无私奉献。
他到底图什么?
双眼是他可以隐藏保护的弱点,玉轻然是他展露在外的致命弱点。
而这样的致命弱点,他本不该有的,却自甘作茧自缚,任由自己一步又一步跌入这座温柔深渊,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前往信凉的路途中,楚越在驾车,玉轻然在车中睁开眼。
她缓缓坐起身,伸手点下喉间穴道,灼烧肺腑的暖流全部逆方向被吐出。
楚越听到动静,猛一把掀起车帘,瞧见的便是玉轻然靠车窗去抓心挠肺的呕吐景象。他很聪明地顿悟到,玉轻然其实什么都知道。
墨玄殿窗前的香炉袅袅生烟,却味道寡淡,极似迷香,是玉轻然一入门便发觉的异常。索性,她及时封闭了嗅觉,才不叫自己掉入这场陷阱。
她靠着车壁,任由眼泪磨红了眼眶,“你说过……不丢下我的……”
车外霜华风露重重,殿内暖阳光照徐徐,对影不成双,唯留下两相道是无情却有情的诉衷心声。
玉轻然(墨云箫),
忘了的好(我不会忘),
如此,你才能安枕无忧。(这样,你才不会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