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一怔,看向玉轻然。玉轻然温和讲道:“你照做。”
等无数烈酒坛子搬来时,寒岐轩率先拿过一坛,拆封红纸,给自己倒入杯中。他拿起另一坛,放在玉轻然面前,“你也喝。”
玉轻然微笑摇头。
寒岐轩并不勉强她,自己一个人也喝的尽兴。一坛见底时,他看向玉轻然,此时此刻,她一手托额,眼睛微眯,看似心情不错,却满含惆怅。寒岐轩顺着她的目光追去,发现角度正是那朵他送给她的墨色菡萏。
寒岐轩掰过玉轻然的头,指端将她的下颚微握,“喝酒。”
玉轻然轻笑三声,不动声色脱离了他的掌控。
寒岐轩肃容告诉她:“有我,明日不会叫你误事。”
玉轻然才不会相信,但还是拿起了酒杯,和寒岐轩在窗前对饮。
酒杯很大,能装入很多酒水,但玉轻然酒量偏差,定承载不了太多。
感觉自己微醉时,她扶桌起身,在水墨菡萏的面前,开启另一扇窗。此时天已全黑,星星凌空几点,唯有一轮朔月悬挂空中。
玉轻然说:“你应该清楚,我只把你当哥哥。”
寒岐轩没答话,来到近前,目光随同玉轻然定格在那朵墨色菡萏上,“曾经,我也把一个人当作哥哥。”
玉轻然轻声问:“在你看来,他对你好吗?”
“你觉得呢?”寒岐轩挑眉反问。
玉轻然想到了当初取碧雾九连环的最后时刻,是墨云箫把水灵渡到寒岐轩周身,避免她再度承受散灵之痛,不叫她失去幻族玄女的地位。
他口中所说显得都是为了她,但她知道不全是。他有自己的骄傲,有些事情不愿意承认,也很自然。
玉轻然缓缓而道:“长兄未必如父,但哥哥这个角色,真的很不容易。”
寒岐轩扣紧了窗台,“所以在你眼里,他只有好的地方?”
玉轻然轻手抚摸着墨色菡萏,心中温暖自生,“不会。人无完人,只有缺陷,才能造就每个人的美,他可能算不上一个完美的伴侣,也算不上一个完美的哥哥,但至少他能做到心无所愧。”
隔了半晌,在玉轻然以为寒岐轩没有后话时,他又忽然道:“我很羡慕他。”
玉轻然迟疑了一瞬,酒晕在她脸颊上微显,意识却还是清醒的,“他,也很羡慕你。”
寒岐轩唇边冷意渐显,“但我不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
玉轻然侧了身,对上寒岐轩的眼睛,“这段婚姻,真的是你想要的?”
寒岐轩倚靠着窗边,感受着寒风凛冽刮过,看尽窗外雪夜中的美景。雪花下的很小,但还是依稀可见它的美丽。
“你倒不如问,现在的我,是否还有反悔的余地?”寒岐轩的眼神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无所谓,更不在乎。
“是了,你已成为泽川的掌舵者,君无戏言。”
玉轻然凝望着眼前的皑皑白雪,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十分不舒服。她将自己心口微握,弯身靠近窗台,以窗台边缘维持着自己要往下掉的身体。
“可以麻烦你把窗户关住吗?我……不想再看见雪。”
寒岐轩讶问:“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下雪天?”
玉轻然缓了一阵,抱起菡萏回到案前,嘲笑道:“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讨厌。”
寒岐轩也回到座位,以深邃的目光直视着玉轻然:“一个人的心虽不易生爱,却很容易生怜,由怜再生爱,这种过渡的方式很常见。轻然,你还太小,有些事希望你不要弄错。”
玉轻然醉意未满,唇畔发出冷笑,将酒杯重重一放,指着自己心口强调:“谁规定人只有由怜生爱?在我这里,有爱,才有怜,不是悲悯的怜,是尊重的怜。”
寒岐轩凝视着她,无动于衷。
玉轻然接着给自己灌了很多酒,喝的醉醺醺的,双颊通红,心里非常难受,“说到底,你们都是嫌我小……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我……我没有那么幼稚!更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
她气恨地一拍桌,墨色菡萏霎时间在二人面前碎成粉末。寒岐轩眼中是不敢相信的惊色。
玉轻然清声笑着,抱起酒坛往下倒,自己仰起脸接受烈酒的灼烧。到最后,小声的笑逐步转为了肆意的笑,笑得大声又嘶哑。
她抬眸,脸上的水珠接二连三掉下,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如今,你们满意了?我好好听从你们的劝告,与他斩断情丝,再无关联!我可以好好活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你们牵制来牵制去,而我想要的,你们不是逼迫我放下,就是满心算计地毁去!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不愿意!”
寒岐轩一手拈起灵力,触上她的额头,似在催眠,“你累了,需要冷静,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玉轻然揉着胀痛的头,不解地问:“那说什么?”
寒岐轩将脸逐渐靠近玉轻然的额头,没有像以往一样吻上去,只稳稳贴着不动,用好久都不曾出现过的温声讲道:“等成亲之后,你要时刻记着,你的岐轩哥哥是个危险的人,不论将来如何,都切勿靠他太近。”
玉轻然意识有些模糊,随口一问:“什么意思?”
浓烈的酒气环绕在二人之间,寒岐轩也被渲染得有几分醉意,“因为他是个有病的人啊……”
玉轻然嘲笑:“你好端端的,有什么病?反倒你说的这句话,倒真像是有病!”
寒岐轩笑而不语,冰灵在他指尖轻移,按压到玉轻然的后脑勺。玉轻然彻底失了意识,倒在案前。
寒岐轩起身去关窗,外面依然在下雪,比刚才下大了一些。他攥紧了窗把手,目光瞟到案上昏睡过去的玉轻然,低头喃喃道:“我也希望自己没有怪病,可事实已然如此,由不得我。你说得对,我是个自私的人,也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叫我心中的仇恨波及到你。”
刹那间,一声诡异的阴笑出现在他的脑海。
“当够了好人,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恶性?”
寒岐轩双瞳惊恐万状,抱紧头部,像是在拒绝什么令人痛苦的东西,“你闭嘴!”
“人果然虚伪,心里明明嫉恨得要死,却还表示出世界唯我独具大气的样子。”
寒岐轩咬紧牙,努力在跟那些恶念抗拒,“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
又一种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着,因为她跟你说的一番话,心就软了?你可是即将称帝的太子殿下,是他们欺瞒在先,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才对!”
“太子殿下,谋都谋了,做都做了,难道你想成为半途而废的窝囊废?难道你想一辈子技不如人?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从云端再次跌入泥潭的人是什么模样?”
“滚啊!滚……”寒岐轩蜷缩在墙角,抱紧双臂,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在发颤。
突如其至的开门声传来,其中有一声焦急的清喊:“殿下!”
永思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抱紧了寒岐轩,用十分轻的力道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殿下别怕,他们不在了……你就是你,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阿月是后进来的,错愕地盯着他们看,完全没想到会撞到这一幕。
永思等寒岐轩缓和了一些,才叮嘱阿月:“去扶你主子睡觉,给她喂些醒酒汤。”
阿月如梦初醒,提步就要去扶玉轻然,“哦哦,是!”
“慢着!”寒岐轩忽然制止。
阿月疑惑看他,寒岐轩借着永思的力站起,命令阿月:“不用醒酒汤,让她安心睡吧。”
“可公主……主子说明日要卯时起,去金銮殿参加两国联姻的交接仪式。”
寒岐轩沉默地盯着阿月,阿月受压迫,不敢再言语,沉闷回禀:“奴婢知道了。”
阿月沉默扶起玉轻然,把她安置在塌。
出了月絮阁的门,寒岐轩又对永思道:“明日午时之前,我不想金銮殿上有她的身影出现。”
言外之意,是决不允许玉轻然在午时之前醒来。
永思随行在寒岐轩旁边,“请殿下放心。”
回行宫的路上,永思一直沉默寡言,此时到了行宫门口,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言语,“殿下,不然还是算了吧。”
寒岐轩仰首面朝漫天飘雪,幽幽叹道:“他们说得对。”
“殿下!”永思心急地叫。
寒岐轩终于舍得看向她,“上次交给你的雪凝,你见准时机,争取一击就中。”
不管心里乐意与否,永思还是“嗯”声答应了他。
“很好。”寒岐轩满足地笑了。
永思问:“这真的是殿下愿意看到的吗?”
隔了半阵,寒岐轩才回道:“我已无退路可言。”他看着永思被绒毛领围起的脖颈,柔和了眼神对她说:“药效快到了,郡主你……趁早离去。”
永思被他这一句话哽在心口,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等寒岐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永思伸手摸向自己尚存痛感的脖颈,心中分外高兴,又酸涩不已:“殿下,你又何须跟我这么客气?”
人心最是复杂难测,他把自己埋藏的极深,无数次在她面前暴露出极端的恶性,可只有她知道,对极为憎恨的人或物,他始终是有感情的。
原因在于,只有付出过情感,才会有滔天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