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交接仪式的地点定在信凉庄重又肃穆的金銮大殿,对于玉轻然来说,这里是不祥之地,是一切殇怨的源头,但也会是这场可悲戏剧的结束点。
玉轻然做了一场梦,梦到了类似天堂的地方,一片祥和安宁。
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之后,有了姑姑和岐轩哥哥陪她一起走;后来,她心心念念的人似山水天地间飘渺的神袛,踏过红尘向她走来,稳稳牵过她的手,寡淡的清冷神色终于柔和;再后来,他们告别了姑姑,她摇晃着手,无论幅度多大,他都紧紧地抓好她,身边有无数的亲人伙伴围绕着他们,每一声问候、每一句祝福她都听得见。
可这样的美好还是被眼前万物打得支离破碎。
原本送出祝福的大家,全部以恶意的眼光对准他们,举起手中的刀剑灵器,向他们掷出。她亦执起手中利剑,阻挡一切袭击。一个同她九分相似的女子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眉目由温和转犀利,举剑不顾一切地疯狂袭来。
她们相互敌对,四目因为同一个人燃烧起炽热的烈火,打的不分上下。也因此,她们爆发出全部力量,向对方心脏施展最后一击,定出胜负!
周身没有伤痛席卷,她是,那个女子也是。
但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鲜红血流顺着自己的手淌下,连着自己的手心手背,满目都是腥红。
玉轻然骤然抬首,对上的是一双无比熟悉的凄美凤眸。
为什么?玉轻然凝视着自己那把穿透他心脏的利剑,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眸中有一万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为什么那个女子出招明明比她更凶狠,只是刺到他后背一角?
为什么留有情义的她,却刺穿了他整颗心脏?
心中又愤又痛的呐喊再也掩盖不住,玉轻然猛然从床上坐起。
醒来才暗自在惊恐中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
窗帘紧闭,看不清屋外天色,难怪她睡得沉。玉轻然擦干净自己额角冷汗,唤阿月,不见阿月身影。
她一边暗恼自己昨夜真不该在情绪激动之下喝那么多酒,一边穿戴好衣物出去。
阿月抱着酒罐,呼噜打的正香。玉轻然撩开帘幕,看了一眼天色,日在当空,影短成点。
她心头节拍慌乱的不成章,脚底踏上踪越神功,瞬间闪出月絮阁。
身后,阿月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玉轻然匆忙远去的身影,心中默念:希望还来得及……
金銮殿上空荡荡的,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玉轻然站在大殿中央,瞩目空寂的四周,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脚下钻地窜起道道雪白灵光,围成一轮法阵,将她整个人罩在当下。
这灵力法阵,白若雪,冷如冰,除了那一人,世间再无第二人使得出。
在绝大的强者面前,玉轻然的个人实力与之相差甚远。
她观微入境,无从感知;拿出墨云箫给她的音铃传音,无人回复。
虽然知道这是谁干的,但这里太过安静,玉轻然还是害怕地喊:“有没有人?吱个声,回个话啊!”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良久,玉轻然克服了孤寂的恐惧,一拳砸上法阵,愤喊:“玉朝弦,你出来!”
“怎么,有胆子做,就没胆子见我?”
“你以为藏起来,我就不知道了?”
“别逼我跟你恩断义绝!”
玉朝弦的身影还是出现在眼前。玉轻然盯着法阵外的玉朝弦,冷的不近人情:“放我出去!”
玉朝弦同样冰冻三尺:“你知道这不可能。”
“墨云箫在哪里?”
“无回渊。”对于地点,玉朝弦并不吝啬告知。
无回渊是什么地方,玉轻然再清楚不过。它是信凉辰族的分界线,取名“无回”,是因为深不见底,凡是有人失足掉下去,都将尸骨无存。千百年来,无一例外。也因此,为了贯通信凉与辰族的交往,两国特意命工匠修砌了云雀桥。
玉轻然双眼血红,愤目而视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叫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玉朝弦瞬间穿梭进法阵,狠捏起她的脖颈,直到玉轻然脖颈上的五指红痕清晰映在他的眼里,“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玉轻然下一瞬就要窒息,玉朝弦给了她一丝缓息的空间,眼神凌厉又叫人恐惧,“玉轻然,你给我听好了,我玉朝弦的女儿,必然要心怀正义,行侠道忠义之举!你若继续只顾姓墨的那个小子,迟早有一天堕入魔道,跟他一样万劫不复!”
玉轻然的性命被玉朝弦捏在手里,可她一点都没有将死的恐惧,只是哈哈笑着:“正道如何,魔道又如何?为了他,我连下地狱都不怕,你能阻我何?”
玉朝弦咬牙狠狠道:“你不要逼我……”
玉轻然瞬而尖利吼出:“那你就杀了我呀!把我们两个魔道都杀了,再没人能阻拦你的深明大义!”
玉朝弦气得全身发颤,手都在抖,真怕一不小心结束了玉轻然的性命,“你就这么想我?”
玉轻然冷心道:“你有你的伟爱,我有我的私情,所以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玉朝弦大笑,笑得惊天动地,他不解法阵,反倒以灵力凝结成一面冰镜。他拉过玉轻然,将她的头按在冰镜前,“自己盯着看,好生瞧瞧你究竟有多愚蠢!”
透过冰镜,玉轻然的身躯猛地穿梭到无回渊。玉朝弦从远方骑来一匹雪白毛发的骏马,将玉轻然揽在身前,连马带人一起驻足在万千军马的身后。
无回渊,硝烟滚滚,断壁悬崖,已是金戈铁马之势。
他孤身立于无回渊边,黑衣如墨,衣袖飘飞,尽管内伤严重,也掩盖不住他冰霜般孤傲不群的身姿和欺霜赛雪的容颜。
左侧,信安王立于马匹之上,做了信凉军队的领头人,他的身后是永思。右侧,寒岐轩一身兰白太子尊袍,带领泽川的兵马与之联盟。
而墨云箫身后的云雀桥已经消失不见。在他踏入信凉一侧的土地时,便有无数死士与之缠斗,以不伤及性命为前提,割裂了云雀桥一端铁索。
为了这场谋划,信凉下了大血本,不仅大举出兵,更是亲手毁去云雀桥,断了与辰族的联系。
死士接二连三倒下,一个不落地被扔回信凉与泽川的军队前。
风中,一身纯黑锦绸云缎的墨云箫云淡风轻地笑着,凤眸露出睥睨天下的冷漠,示意他还未杀够。
两军面色各异。传言此人虽修满焚灵,但前几日消耗过重,现今灵力恢复的连三成都未到……直至今日,他们才知道这个人的可怕,当初他举起的红莲业火若真砸下,顷刻之间,很多人定能如芳吟玄女一样灰飞烟灭。
信安王见只有墨云箫一个人,压过心头的惊异,沉声道:“墨云箫,云雀桥已塌,你无退路可走,交出你手上三件灵器,本王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墨云箫拍去衣袖上因杀人留下的褶皱,不去管身染多少血迹,动作悠闲的分毫不像将死之人,“信安王老糊涂了?我手上只有扶桑铃与勾火灯盏,何来三件灵器?”
信安王斥道:“你少装蒜!卒金羽离奇失踪,至今毫无线索,只有被人偷拿这一种可能!而皇室王族的子弟里,除了你,人人皆品行正直,谁还能干出私藏灵器的事?”
墨云箫讽笑:“前几日遥望川上,我就说过你是白痴,如今这死性丁点未变!”
永思握紧了手中的封灵镜,温和的眉眼顿时凌厉了几分,“墨少主请慎言,再对父王无礼,我信凉必不容你!”
墨云箫丝毫不理睬,持胸有成竹的态度,反对众人讲:“万物事出必有因,诸位就不奇怪一五大山这名字的由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墨云箫将话指的更明白,“之所以叫‘一五’,是因为‘一无’,五件灵器注定要丢失一件。”
包括寒岐轩在内,无一人不大惊失色。
关键时刻,一个紫金衣冠的少年身影驾起一匹枣红色骏马,气势汹汹地奔驰而来,“我楚越愿以人头担保,此人绝不可能私藏卒金羽!”
信安王赶忙把楚越拉过身边,小声惊斥:“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公主和轻然玄女被他蛊惑,难不成你也被他蛊惑了?”
楚越一脸轻蔑地冷笑,拂开信安王的手,“这个世上,能蛊惑心智的,不是别人,只有自己心中的恶念,信安王不如回去多行修身之举。”
千军万马之间,他是敢于独步走向墨云箫的第一人,并对墨云箫肯定道:“我相信你!”
墨云箫反倒皱眉劝阻:“把誓言收回,我无须你以人头担保。”
楚越抱臂,轻狂笑嗤:“小爷在乎那些?说了信你就是信,别管这么多,赶紧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
与楚越擦肩而过时,墨云箫唇角含了丝笑意,拍上他的肩膀,用极小的声音说:“谢了,你的箭术,我教定了!”
楚越暗自把嘴轻抿,内心偷喜。
军队左侧的信安王被气到火冒三丈,却也无可奈何。泽川那边,寒岐轩瞧见楚越的反应,余光若有所思地瞥向后方一块方形空地,透过空气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他恼恨的东西,眼神骤冷,握马缰的手紧了又紧。
但经由楚越义正言辞的打压,信凉不少人已经认可了墨云箫不会私藏灵器的说法。
方形空地之上,雪白马匹像是被时空静止了一样,一动不动。玉朝弦明显感觉到玉轻然松下口气,以及她看向楚越的目光是惊喜又欣慰的。
“信口雌黄!”玉朝弦冷嗤,掰正玉轻然的头,“当日在离火堂救出你和他,我亲眼所见,他身上藏有卒金羽。”
“你有什么证据?”玉轻然显然不相信。
玉朝弦没耐心解释,“你爱信不信!”
玉轻然冷笑不再言语,向对面再度看去。
墨云箫说出自己终止这场联姻的来意,引来不少言语上的刀箭。众人嘲他不自量力,他并不在意,一手微转,从灵膛中取出一颗幽幽发亮的木灵光珠。
当着天下人的面,墨云箫把这颗光珠的由来交代的一清二楚,“这颗光珠,内含已故柳霜公主的木灵,是当年我初掌大权之时,柳霜公主代表信凉一国前来恭贺,并同我的定情之物。”
玉轻然面容一僵,下意识攥向自己右手腕的玛瑙镯子,以及腰间悬挂的墨莲香囊。抬头再仔细看去,他的腰间已经不再挂有那块火红的凤玉坠。
她唇畔抿起,不觉间攥紧了裙裾,默默垂头不语。
玉朝弦轻声在她耳边询问:“你知道他一直保留着这颗光珠吗?”
玉轻然沉默摇头。
“他接任大权时,你也在辰族,知道他接受过柳霜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