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轻然坐在马上,似风中摇曳的枯草,身体摇摇欲坠。玉朝弦稳稳抱紧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明白玉轻然自始至终都对光珠这件事毫不知情。
四下议论纷纷,信安王大怒:“你又如何能证明这是柳霜公主跟你的定情之物?”
“是与不是,在场两位太子殿下自然能验证分明。”墨云箫将木灵光珠抛到楚越手中,又看向一旁默默无为的寒岐轩。
寒岐轩眼中冷笑,嘴上没有丝毫犹豫地说着:“那段时间,我的确见过墨少主与柳霜公主夜亭会面。”
众人哗然。
楚越捏紧光珠,罕见蹙眉地盯着墨云箫,“你确定要这么做?”
寒风中,墨云箫像一把孤尺,没有锋利的刀尖,只有无人能靠近的冷漠,“你只管辨认真假。”
楚越深吸气,驱动灵力一探,光珠上是他熟悉的亲感。压下心中的惊异与疑惑,他举起光珠郑重对天下宣告:“此珠蕴含我皇姐四成灵力,他所说并无掺假!”
永思从后侧方瞥向前方,看见父王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口中还在喃喃而语:“怎么可能……”她缓缓转移目光,对上寒岐轩的眼睛,以及他无声的口型:见机行事。
永思低头看向自己袖袋中的琉璃方盏,眼里褪去最后一点仁慈,变得越来越冷静。
楚越慢慢放下举光珠的手,回首看墨云箫,“她若知道……会很难过,更会恨你。”
墨云箫淡笑,没回楚越的话,仿佛说着不怎么在乎的平常事,“信凉素来讲究礼仪,只要男女双方愿以物寄情,则可定终生。除却对方,再好的婚姻,都不作数。”
楚越真想叫他清醒一些,可似乎除了这样,再也找不出一个解除婚姻的理由。只是……为了帮阿姐解除婚姻,他真舍得如此狠心去伤害玉轻然吗?
对此,信安王不屑轻鄙,一点面子也不给墨云箫留,“就算如此,你以为信凉会把柳霜公主的终身托付给你这种不三不四的人?”
信凉与泽川的军队乱套了,无数轻蔑与敌视的目光聚集到无回渊边缘的那道墨影上。
“早些年就听说墨少主和前任雨令风琴然如胶似漆……”
“紧接着和柳霜公主定情,连礼物都接受了,还是柳霜公主的灵力……”
“灵力对修灵者极其珍贵,舍得拿下四成灵力,可见柳霜公主的一片痴心……”
“可惜痴心终是错付,他现在还跟轻然玄女纠缠不清,骗轻然玄女跟他立下生死契约,成了货真价实的幻族人。”
“轻然玄女跟柳霜公主一样可怜,上次在遥望川,轻然玄女那样护着他,差点跟自己父亲决裂,都没能换回他一颗真心……”
“还有我们的兰翩公主,据说当时差人打造了一根含水墨玉簪子,也送给了他,貌似他也接受了……”
雪马上,玉轻然的面色顷刻苍白了几分,握紧心口轻声喃语,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就像他不告诉她醉月楼的事情一样,这次肯定也是有原因的。百年的相遇相知,他怎么可能心中无她?
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的悲欢与共,有过彼此许下的忠贞誓言,有过无数次枕边的肌肤相亲。她不信这些都是假的!
无回渊边,墨云箫若无其事地对信安王讲:“我是来结束联姻的,不是来求娶,王爷莫要自作多情。”
“你!……”信安王气结,大难当头,没想到这个人还有心情数落他!不仅掉了他的面,还贬低了信凉,激怒信凉众人,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信凉这边有人愤喊。
“人渣!你杀了芳吟玄女,辜负了这么多真心对你的女子,还有什么脸立于世上?”
“原本以为你上次留我们性命是因为尚存善意,不想你这么无耻下作!”
信安王见火候到了,笑着拍手,“众将士都听好了,此人血脉不正,品行恶劣,少时更是因犯下错事被当众廷杖五十棍,之后更是被扒衣扔进醉月楼那等肮脏之地,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做辰族之主?”
尽管有忘恶水的保护,这些难以启齿的事还是落入天下人的耳中。
“没错!这种十恶不赦的魔头败类,今日定要将他就地诛杀!”
“当初五十棍怎么就没打死你?”
“才五十棍!依我看,百棍都算是轻的!不把他打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当过醉月楼里的男妓,你脏不脏?街头乞丐都比你干净!”
“像你这种人,活该被扔进醉月楼,活该被人看不起,活该被世人厌弃!”
“你的存在就会污了大家的眼!”
“老子活这么久都没见过这样下作的贱种!”
“没有良知的畜生,下十八层地狱都便宜了你!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什么时候去死?”
……
墨云箫孤身一人面对天下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把所有难听的话听入耳中,平静地接受他们的恶意中伤与诋毁,整个人微笑间淡如流水,仿若事不关己,又似早已习惯,总归是满心的不在乎。
玉朝弦忽感到身前的人呼吸加重,仔细一看,只见玉轻然的双眼怒张,眼角红血丝遍布,几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杀光那些说话的人。
玉朝弦及时按压住她蠢蠢欲动的双臂,想把她叫醒:“你还想着要维护他?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
玉轻然阴沉着眼道:“你放开我。”
“放开你,叫你去乱杀无辜?”
玉轻然愤恨盯着玉朝弦,“他们哪里无辜?!随意践踏别人的创伤,难道就是对的吗?”
在信安王与寒岐轩的制止下,人声渐止,永思驾马向前方走了一步,跟信安王比肩。
永思问:“墨少主,你对柳霜……不,是轻然玄女,当真只是玩弄她对你的感情?”
寒风将墨云箫背后的长发吹得凌乱,他轻嘲一笑,漫不经心地给出答案:“我一个人孤寂惯了,女人对我来讲,就像一件饰品,偶尔换一件过过瘾,是徒手之劳。它可有,也可无。当然,玉轻然是特殊的。”
白马上,玉轻然同玉朝弦的反抗戛然而止。
楚越抿起的嘴角忽然弯起一点,永思的心中似乎也有一丝欣悦。
在他们怀藏些许庆幸的同时,墨云箫的左瞳也在渐渐变蓝,跟冰一样冷,“特殊在,在所有的饰品当中,她是最精致的那一个。”
毫无防备的心,就这样碎裂成块,一块又一块地碎成片,再化为粉末,附着全身,流入血液,一点一滴地啃噬身上每一寸经络。
玉轻然再也压抑不住那股炙烫的气流,一口鲜红吐出,溅上又冷又硬的土地,开出一朵不像样的红莲。
“小然!”玉朝弦骤然大呼。
“轻然!”寒岐轩瞬间闪身,从战马上到达玉轻然身侧。
这一方藏匿身形的天地还是显露了,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
楚越心急如焚,小声怨责墨云箫:“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墨云箫的目光霎时寻声而去,望向两军之后的那匹白马,玉轻然的身影在他眼里即刻聚焦。
一瞬间,他周身冰泽化为虚有,不自主朝后踉跄一步。
世界上万千张脸孔,他全可视而不见;万千种声音,他也麻痹自己不去听。只有她,他做不到视而不见和听而不闻。
青天白日中,一场大雪突如其来,飘到每个人的衣襟袖口,却也凉入心扉。
楚越心情复杂难言,沉默退到一边。
玉轻然拂过玉朝弦和寒岐轩搀扶的手,不去管嘴角滴落的残血,任由它们挂满唇边。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又被风吹的遍地乱飞,她踏入雪地,心在被凌迟,“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墨云箫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不动也不语。
“你说啊!!!”玉轻然站在他面前,向他愤喊,却依旧得不到他的答复。
只要他肯说,她就肯信!可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玉轻然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坚定抓住他被冷意占据的手,寒声命令道:“跟我回去!”
可是连玉轻然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牵人的手一直在颤抖。
回去之后,又能如何?叫信凉和泽川像当初辰族主举国围攻九烟山一般,血洗幻族?还是要她为爱堕魔,与天下为敌?或是为保他一命,跟众人妥协,废去他全部修为功底?
墨云箫用劲甩开玉轻然的手,冷笑连连,“轻然玄女金手玉足,牵我这种人,就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玉轻然踉跄了一下,含着泪问:“你为了楚柳霜,真的就什么都不顾吗?”
片刻,她又强扯出一抹笑,“她送你木灵光珠,你因为还她恩情接受,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些我都可以包容,可以理解,我只要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含泪的目光,近乎恳求的声音,没有一处不在刺痛他的精神与发肤。
玉轻然抿紧唇,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泪,“墨云箫,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我不怕入魔障,我怕的只是……你不要我……”
她说的越来越小声,直到最后,她自己都没有了信心。墨云箫以拇指沾取微弱的灵力,轻轻抹去玉轻然唇角的血迹,直到她脸上干净如初,才作罢。
玉轻然解下挂在腰间的墨莲香囊,把它拿在半空,“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和柳霜公主定情。”
墨云箫盯着她手里东西,看到上面的图案,反嘲:“这香囊是我送你的?”
玉轻然顿时脚步不稳,险些跌倒。墨云箫单手扶了她一把,咧起唇角,淡薄地讲:“看来我以前对你很不错,都能送礼物给你。”
玉轻然忘了,是她给他喂下由忘情水凝结而成的水珠。
所以,有关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墨云箫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他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些伤人的话。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帮助柳霜公主解除婚姻的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