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轻然依言站上去,双手抓紧绳索,随着秋千荡起,闭起了双眼。
临近惊蛰的夜晚不再冰冷刺骨,还是一身清冷的淡蓝白月纱,随风而起,碧空如洗的衣袂飘荡在柔风中,更添一抹平淡下的自若。
秋千荡得越来越高,玉轻然未曾睁眼,也未曾害怕。玉朝弦站在旁边道:“你仍然可以大胆飞出去。”
风中,秋千“吱呀”的摇摆声渐小,玉轻然耳旁的风声也小了。
玉轻然盯着地面不说话。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飞出去,接住自己的可能是阿爹、阿娘或其他人,却再无可能是墨云箫。
玉轻然下了秋千,对玉朝弦一鞠躬,“谢谢阿爹。”
玉朝弦唇形微动,放任玉轻然如此,“明日恐有闹事者,你准备好了吗?”
“嗯。”预想到明天的情景,将会是错综复杂的一天,玉轻然说:“我会把事情摆平。”
寒歆韵走过来,“夜深了,早点睡,明日还要早起梳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玉轻然点头,对他们拜别。
“去吧。”寒歆韵温声道。
直到门合上,玉轻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寒歆韵的脸色才垮了下来,“你说小然心里在想什么?我竟半分都看不明白。”
玉朝弦道:“这是她自己的坎,得自己过,我们谁都帮不了她。”
“若是过不去,该如何?”
玉朝弦幽幽望向南方,那是辰族的方向,也是泽川的方向,“一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五年十年不行,就百年千年;百年千年不行,就万年作陪,总有一天会放下。”
会放下吗?也许吧。毕竟对每一种情感,时间都是最好的解药。
等月絮阁烛光熄灭,玉朝弦与寒歆韵才抬步离开。屋内,似白练的月华透过窗沿,温柔打在半透明的纱帐上,纱帐中并无人。
庭院外窸窸窣窣响起了一些声音,紧接着是阿月的一声“阿姐”。门从外嵌开条缝,一个人影轻声踏步走进,她身披雪白斗篷,摘下了兜帽。
黑暗中,玉轻然背靠屏风,睁了眼。
两个人借着微弱月光直视对方,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玉轻然抬手撒下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玉轻然放手的一刻,永思叹然而道:“兜兜转转,你还是选择了要逃离这场联姻。”
玉轻然的唇角牵扯出一抹嘲弄的弧度,“你不也一样?明知此行凶险,仍旧来到这里。”
永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显然而见,我们所追求的,恰好在同一条道上。”
玉轻然不想再多说,走近永思,“闭上眼睛,我来为你幻容。”
世间不乏多种易容方法,但可以瞒过天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只有两种方法能做到。一,蝶锋六芒星的封印;二,幻族的幻容之术。
想要完全施展一次幻容之术,需耗费很多精力,更何况对之前受过重伤、伤了元气的玉轻然来讲,此时行两次幻容之术,无非是给自己的身体雪上加霜。玉轻然将永思如春风般温和的面容改换成自己的模样,又把自己的模样换作永思的脸庞。施术完成,玉轻然腿脚有些发软,扶着屏风才堪堪站稳,“我灵力有限,此次幻容只能维持一日。”
“一日足够了。”永思过来搀扶,眉眼间的担心是真实的,张手打算为玉轻然输送灵力。
玉轻然抓住永思手腕,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永思姐,你无需如此。”
永思双眼发怔,脑海中一直回想着玉轻然叫她的这声“永思姐”。永思原以为,发生这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玉轻然不会再这样亲切地称呼她。何况她做过的那些……根本没资格要玉轻然叫她一声姐姐。
永思习惯叫玉轻然“柳霜”,也喜欢这样称呼,不是因为存心膈应,而是觉得玉轻然真像自己妹妹一般。原本的柳霜性格温婉内向,永思亦是,两个一样内向的人相处,不过点头之交,更没什么话可说。自从玉轻然来后,扮作的柳霜比从前增多了许多活力,有时故作矜持,有时本性暴露,开始喋喋不休地同永思亲近、逗乐。包括楚越在内,在玉轻然生活在信凉的这段时间,永思与楚越都很喜欢她。久而久之,永思习惯了称呼玉轻然为“柳霜”,也觉得是她改变了皇室公主被墙脚四院困缚的一生。真正的柳霜公主,就应该活得如此更神采飞扬,懂得追求自己想要的,舍去不要的,才不辜负自己传奇的一生。
而永思郡主,也理应如此。
永思绽开了和煦的笑容,轻轻拿开玉轻然的手,专心致志地为她传输灵力。
“柳霜,谢谢你。”
永思不知道玉轻然听见没有,两个人又是一阵静默。
半晌,玉轻然清醒了,看着梳妆台的方向,幽幽说道:“婚服在那里,明早会有人服侍你穿戴。泽川大婚的各种礼数,不必我多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永思摘下雪白斗篷,给玉轻然披上。玉轻然没做任何犹豫,戴起兜帽,脚不停蹄地向前走。
“柳霜!”
门前,玉轻然猛然止步。
永思转过头,对着弥漫的微弱月光,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语重心长地讲:“一定要去辰族碧落台看看,墨少主是真的很爱你。”
“嗯。”玉轻然的鼻尖酸酸的,眼眶一瞬间模糊,她急忙用袖子擦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很沙哑,“多谢提醒,珍重!”
玉轻然走了,顺利离开了月絮阁,离开了信凉,离开了这片充满利益的虚荣之地。
而永思,却甘愿在这片浮华地带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