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我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啊。”她有点不安, 只能看着子衡,对方将窗户默默放下,乔心圆就跑去茅厕溜达了一圈, 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走吧, 她又想起这户人家, 万一子衡不是好人,会不会对他们……
可这只是她的直觉和猜测,根本找不到切实的证据, 子衡兄瞧着还是好人……今天还救了自己。乔心圆纠结了半天, 还是回去了, 结果子衡就站在门外等她, 袍角在夜风里翩然飘着,二人一下撞了照面,她更心慌了:“子衡兄怎么不睡觉?是不是伤势的缘故, 你是不是还疼啊?”
“好多了。”他浅笑道, “担心外面天黑你遇见危险, 我就在这里等你。”
“怎么会遇见危险, 我们已经离开雾影林了。”
“万一那伙人又追上来呢?我不放心。”
乔心圆一顿,又朝里看了一眼:“是啊, 万一他们又追上来呢,要不……我们现在就走?”
子衡垂首咳嗽一声, 虚弱的声音道:“乔姑娘若是现在要走, 容在下调息一番,不然……”
“还是算了!”没等他说完, 她就打断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都受伤了, 连夜赶路太过折腾,你别在意我的话。”而且她也有很久没有睡过觉了,身体早就到极限了,现在站在这里,两条腿仿佛都没什么知觉了。
乔心圆默默朝里走去,打算明天将子衡带离此地后,她再想法子跟他分别。
子衡侧身,将床让给她睡,
那猎户家里就两张床,房间这一张,是他家儿子的,方才乔心圆在外面用几把椅子拼了个小床。
乔心圆摇头:“你受伤了,还是你睡床吧。”
两人推了一阵,子衡逐渐没了耐心,手臂上缠绕的红线飞出一根,直接钻入乔心圆的眉心。
她站立着,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只一下,少女眼睛一闭,就身子一歪。
旋即,子衡弯腰将她抱起,动作很轻地将少女放在了床上。
透过倾洒进窗户的月光,他低头注视着这张可与月色争辉的脸庞。
少女梦中似也不安稳,眉心微微皱起,手心还紧攥着他给的黄色灵石。
夜深人静,子衡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她,除了少女均匀的呼吸声,就是一面隔着夯土墙那对凡人夫妻的动静。
妇人夜里要起夜,奈何身上有伤,脊背疼痛难忍,她大呼小叫着痛,杀猪般的声音,一口一个当家的,他娘的,小崽子……谩骂着污言秽语。
他被吵嚷得太阳穴突突跳,往日他要听着那些女人求他放过的声音,才能睡着。
可今日听那杀猪叫唤,却扰了他难得的清净。
少年召来护卫,隔着木窗传音道:“去解决一下。”
护卫一惊:“少城主,那只是凡……”人。
剩下那个字,被他吞了回去。
凡人又如何。
少城主对任何人,都不会手下留情。若自己同情凡人,那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护卫点头称是,悄悄进了隔壁房中,两个手刀将凡人夫妻敲晕。
通常,少城主口中的“解决”,就是不要留活口的意思。
可这两人,只是普通的、过日子的凡人罢了。
护卫不愿动手,招手唤了一声新来的:“新来的……你,阿伟,对就你,解决一下这两个凡人,丢远一点,处理干净点。”
那个府中新来的护卫,“哦”了一声,默不作声地把两个凡人扛着走远了。
——子衡便是四方城的少城主虞衡之。
昨日一早,他听手下说有个白姑娘逃跑了,说她和画像生的一模一样,就祭出自己的傀儡分-身,用传送卷轴赶到了雾影林。
在见到她那刻,虞衡之便支开手下,只让他们暗中跟着,而不靠近。
方才见她细心为她妇人擦药的模样,虞衡之不免想起当年遇见白若时,他才六七岁,身中奇毒无法修炼,命不久矣,连鹤谷神医都没了招数。
居住在鹤谷的白若姑娘,戴着半透的面纱,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她低头看着他,只露出一双秋水似的双眸,伸手为他诊脉,小衡之迷迷糊糊的,听见那道温柔的声音说:“还有救……多可爱的孩子呐,不会死的。”
她开的药很苦,但她会给他一颗蜜饯。时至今日,虞衡之还在喝那副药。
苦药,他喝着却是甜的。
虞衡之回忆,他其实只在十年前见过白若的妹妹一面,当时她还很小,五六岁的模样,俨然是个缩小版的白若。
姐妹俩模样相似,妹妹不会说话,是个小哑巴,瞧着呆呆傻傻的。白若唤她“泷儿”。
现在看来,还有些呆,但聪明了许多,也学会说话了。
……
天色微明,薄晓透亮。
乔心圆又做了一个真实到不像梦的梦。
那白蛇在她面前化作一妙龄白衣女子,模样和自己足有八分相似,眉心一颗朱砂痣。
虽长相极为相似,可气质却全然不同,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清冷的、如月光般的温柔来,似有一种亲昵的熟悉感,让乔心圆忍不住靠近。
乔心圆想,她身上真好闻,有种家人的气息。
那白衣女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乔心圆抬眼,没有躲避,因为头顶的触感太过美好了,舒服得她想蜷起来。
只听女子红唇微启:“心圆,你的本名叫白泷,你是我妹妹。”
乔心圆眼睛睁大了,嘴唇微动。
她想起上个梦境中,那个谪仙般的男人唤这白蛇的名字:白若。
“你如今都记不清了,没关系。”白若抬头,望一眼白茫茫一片的天穹,声音似远似近,“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什么时间不多了……
她云里雾里的。
白若却伸手,在乔心圆手上画了一个符号。
“等等……”没等乔心圆问这是什么,人影就化作泡沫消失。
睁开眼时,乔心圆是独自躺在木板床上,潮湿的老屋里散发着一股霉味,一缕阳光落在了她白皙的脸庞上,脸上细小的绒毛泛着光。
乔心圆对着陌生的环境发了会儿呆,慢慢坐起来,终于想起这是哪了。
原来真的不是做梦,她的的确确是——穿越了。
回不去了。
乔心圆在手心里重复画了一道梦中的那个像蝴蝶一样的符号,有些不解。
她揉了揉脸,下了床,推门便看见餐桌前站着的少年,墨发被玉冠束起,仍是一身整洁的玄衣,晨光渡在少年轮廓清晰的侧脸上,对方正眉目似画地望着自己,声音如泉水一般:“乔姑娘醒了?”
乔心圆一下想起:“嗯,我昨夜,我们……”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她跟子衡兄推让着床,她说什么也不肯让伤员睡凳子,然后醒来,自己就在床上了。
“怎么了吗?”虞衡之声音轻,“乔姑娘快过来吃饭吧。”
在她醒来前,虞衡之就抽走了傀儡线,这是他从奶奶岐山夫人那里学来的独家法门,不仅让他炼化出一具傀儡分-身,且傀儡线可操纵人的思维,控制人的行动,防不胜防。
乃至于高出他修为的,也会不慎中招。
但傀儡线在体内时间久了,会影响神智。
虞衡之昨夜只不过是想让她睡熟一些罢了,也就很快将傀儡线抽了出来。
乔心圆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也好,等离开村子,她就想办法和他分道扬镳。
乔心圆坐下,发现桌上有一碗粒粒饱满的晶莹米饭,绝非昨夜掺着河沙的糙米,还有一盘子姜鸭,立刻勾起了她的馋虫,只不过……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虞衡之:“怎么不吃?”
乔心圆抬起头:“是大娘做的吗?她和大叔人呢?”
虞衡之道:“他们已经出门去镇上看郎中了,这些饭菜,是猎户临行前给你做的。”
“啊?”她神色一愣,“可我昨夜说了要送他们的。”
“最近的镇子在东方,而我们要往西南方向走,去徽州府。猎户说不顺路,就自行前往了。乔姑娘不必担忧,我给了他二人盘缠,足以治病。”虞衡之抽出一双筷子,唤她吃饭,“快凉了。”
“这样啊。”她拿起筷子,但没有动:“对了,子衡兄,你今日伤势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但还未好全,”他捂住胸口,眼眸低垂,“方便的话,兴许还要姑娘替在下疗伤几次。”
“我……我现在先帮你看看吧。”乔心圆放下了筷子,“不然我都吃不下饭。”
她起身靠近,悄悄摸出了听话符,突然一把拍在少年的肩膀上:“子衡兄,不许动。”
虞衡之停顿住,扫了她一眼,眼睛转过去,注意到屋外一干手下要冲上来,他悄悄打着手势制止,眼眸下瞥。
哦,低阶听话符。
“乔姑娘这是何意?”他索性没动了,瞧她要做什么。
乔心圆见这“听话符”简直神效,心中吃惊,但她的脸色却陡然变得严肃,总是弯弯的眉眼都凶巴巴地竖了起来:“失礼了子衡兄。我……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只能答实话,不要骗我,可以吗?”她顿了顿,补充,“我不会探究你隐私的。”
“…可以。”虞衡之点了下头,侧目看着她,怎么可以连拷问人都这么软绵绵。
“大叔大娘为什么离开?你是不是……对他们做了什么”乔心圆盯着他的眼睛,这一下,忽然顿生了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他眼神怎么这么平静?
她心下一惊:“你还打算害我?你该不会是坏人??”
“我……”少年停顿了下。
“是,我是坏人。”
“…………”
虞衡之垂首注视她一脸惊恐地掏出匕首,哆哆嗦嗦地对着自己,眼波笑意流淌,道:“可我无意害姑娘,子衡可对天发誓,我对乔姑娘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她只要想起赵婉娘的惨状,就开始抖,赵婉娘的腿都不剩几块肉,还生了蛆,自己的腿也会如此吗?
乔心圆瘫软坐在地上,已经吓傻了。
虞衡之走到她面前,弯腰朝她伸手:“泷儿,戒指可以还给我么。”
“别那么叫我……我姓乔。”她擦了一把眼泪,握着戒指,“我还给你你就不杀我了吗?”
虞衡之仍然温和:“我本就不会杀你,你是我的未来夫人,我怎会杀你?”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从少女手心里试图抠出自己的戒指来。
可乔心圆却攥得死紧。
他声音无奈,很轻:“听话,你拿着它没用,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个。”
“我不要。”乔心圆用力将戒指丢开,她的脾气也就这么多了,气愤地盯着他。
饶是如此,她鼓起来的脸看着也太可爱了些,虞衡之低头看着她,控制住伸手戳她脸颊的冲动。
虞衡之只是一招手,就轻易将戒指收了回来,戴回了玉白的手指上。
然后从纳戒中取出一枚卷轴。
价值连城的传送卷轴于半空中摊开,出现一道长形的光芒。
虞衡之拉着她的手,被她甩开,虞衡之耐心十足,看着她说:“乔姑娘,你听话一些。”
“我不听话怎么样,你要打我吗?”她抬起朦胧的杏眼,“还是抓我喂鱼?”
“你觉得呢?”他攥着她的手腕,“你这么点肉,还没有猫大,都不够鱼吃的。要把你养得胖一点才好。”
“……”这回乔心圆不敢动了,被他拽着,眼睁睁看着他的腿跨过半空中出现的这道从卷轴产生的长方形光芒。
“不用怕。”
下一刻,乔心圆就被他拉进去了。
再一睁眼,眼前已移步换景,从乡野变成了雕梁画栋,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致在眼前展开。
乔心圆愣住了。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任意门?
“那是传送卷轴。”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虞衡之主动说道,“好玩吗?”
乔心圆马上板起小脸:“不好玩,这是哪里。”
“我家。”
乔心圆:“你……”
“嗯?”
乔心圆看了眼周围,硬着头皮对虞衡之道:“你说……你要请我喝茶的,那我就只喝茶,或者你要嫌我多余,我去给你家打杂,扫地洗衣服,你别把我拿去喂鱼……好吗?”
“不缺你一个打杂的,你是客人。”见她态度服软,他心情也跟着好了,“你喜欢什么景致?我带你去我府上风景最好的院落可好?”
“随你。”她顿了一下,“但我不喜欢鱼,我院子里千万千万别喂鱼。”
“听你的。”
随即,乔心圆被送到了一间上好的房中,虞衡之召来两个侍女:“你们过来伺候未来少夫人沐浴更衣。”
“传令下去,让人准备一下,本公子明日大婚。”
乔心圆大惊:“明日?投胎都没这么快啊!”
“那今日?”
乔心圆:“…………”
乔心圆:“可你不是说,让我喝茶吗,那总得让我考虑一下吧,是不是……”
虞衡之:“半日还不够你考虑?”
“当然不够!”如果真是成亲,不是喂鱼,那还好说,可以苟活一会儿了,可乔心圆不知道他会不会下一刻又变了,只得拖延时间,“而且成亲是人生大事,要下聘书,半日怎么能行。而且,我也没见过你父母,你也没……”她说着,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声音慢慢消失。
“我父亲在闭关,我奶奶不过问我的婚事。那,不知乔姑娘要考虑多久?”
乔心圆慢慢伸出三指:“起码…三个月吧!”
虞衡之点头。
“你同意啦?”
“……我给你三日时间,聘礼等下送到你房里,”虞衡之不由分说,“好好考虑。”
接着,乔心圆就被人带去沐浴了,她让侍女出去,侍女摇头,偷偷瞧她的模样:“回姑娘的话,少城主说了,要我们看着您,不让你乱走。”
“可我洗澡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如果要看住我,可以去外面守着吗?”
侍女还是摇头。
少城主的话不得违背。
而且这还有窗户呢。
乔心圆:“那……可以闭眼睛吗,别看我了。”
侍女稍稍垂首,无法,乔心圆只得当着她们的面把衣服脱下,她摸到那包赵婉娘师兄给的黑色毒粉,想来兴许有用,就悄悄藏在架子下面。
而后乔心圆厚着脸皮在侍女面前搓起了头发,洗了一身泥下来。
她稍微有点尴尬,把自己埋在水里,只露出半张脸在水面,两只黑葡萄似的杏眼看着两人。侍女这下才真的看清楚她的脸,眼中露出诧异的惊艳。
乔心圆看见了,默默地将下半张脸浮出水面:“两位漂亮姐姐,我有个事想问,能不能……能不能为我答疑解惑啊?”
她态度和和气气的,圆杏眼弯起来的模样让人心生喜爱。
两个侍女受宠若惊:“泷儿姑娘请讲。”
乔心圆问:“我和你们少城主一直在找的白姑娘,是不是长得很像?”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没有回答,一个说:“奴婢给姑娘换水。”
换水的空档,乔心圆扭头去摸浴池旁边灯盏上的珠玉,发现只是普通的和田玉后,就兴致缺缺地丢开了。
侍女进来换水,乔心圆又换了个问题:“漂亮姐姐,你们少城主,是不是还有把人丢去喂鱼的爱好?”
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
乔心圆彻底洗净,被侍女伺候着换了另一件白衣,又开始用膳,面对满桌美食,她食欲大动,又有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