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平跟在她后面,他明显感知到苏墨情绪不佳,他不敢多说什么,跟了半路,夜风吹来,有些凉了,霍俊平往前走了两步,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从她手里提了灯,和她并肩而行,低声道:“我就是气不过,我没觉得我做错了。我也不是随便欺负人啊,他都欺负到你头上了,欺负到我们霍家头上了,我还不出这个头,我是男人吗?”
霍俊平说得理直气壮:“跟在你身边的家丁,是我以前总带着的,他肯定认识,装着不认识来找你麻烦,那明显是来找事儿的。他会无缘无故找事儿吗?我就不信,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比如说永城侯府失了势之类的。这种人,就算咱们现在让了,等咱们家真的倒了,他也不会放过咱们,只是看欺辱到哪个程度而已。他现在就是在试探,要是今天服了软,以后他就会一步一步变本加厉。今天给他打回床上躺着,咱们至少能安静三个月呢。”
苏墨没说话,她睫毛颤了颤。
她认真想着霍俊平的话。
王荣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们麻烦的。他不算个聪明的公子哥儿,喜怒都形于色,霍俊平说得没错,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苏墨披着霍俊平的衣服,感觉突然就打了个寒蝉。霍俊平注意到,皱了皱眉头道:“还冷啊?”
苏墨愣了愣,她正想说不冷了,对方却就突然伸过手来,揽住她的肩头,用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她的背,将她半拥在怀里。
苏墨呆呆瞧着面前人,霍俊平脸上带了讨好的笑,一手提着灯,一手揽着她往前走,高兴道:“是不是不冷了?”
苏墨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就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她跟着他的脚步,听着他道:“以前我和刘承羽、陈勋两个人通宵赌钱,冷的时候挤一挤就不冷了。你别觉得我在占你便宜,我是当你好兄弟!”
苏墨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所以啊,你也别天天愁苦了。”他安慰着道,“你看,人遇见事儿,总会想办法。你冷了我给你加衣服,还冷我们就挤一挤。等事情发生,咱们就会有办法。你别想太多。”
说着,他语调里带了几分郑重:“咱们俩既然成了婚,虽说指不定以后会分道扬镳,但是你当着我夫人一日,我就会好好护着你,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儿。谁若欺负你……”
“你就打断他的狗腿。”苏墨笑着接过话,霍俊平认真点头,颇为赞成:“正是。”
“霍俊平,”苏墨低头看着他们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眼皮半垂,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她不敢瞧他,小声道:“之前你不挺讨厌我吗,我嫁给你,你不生气,不想着找我麻烦吗?”
怎么还想着……这样帮着她,护着她?
霍俊平听着这话,“嗨”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你对我真心好,我心里知道的。你让我读书,逼着我戒赌上进,都是怕我未来出事儿。虽说你也是为你的诰命夫人,”霍俊平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她的脸,慢慢道,“可是你对我好的心,我知道啊。”
“我这人吧,你对我好,我也不会对你坏。而且你终究是因为我的过失嫁到我家来,我就算怪,也是怪我爹娘,怪你爹娘,万万怪不到你的头上。不仅不该怪你,我还得护着你,让你不后悔嫁给我,这才是我该做的。”
苏墨没说话,她静静听着,突然觉得有些酸楚。
霍俊平这人太讲道理。
善恶是非,他心如明镜,都分辨得真真切切,谁的罪,谁该罚,他心里早已有数。
而这样的公正,她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
她的心因而柔软又酸楚,她吸了吸鼻子,终于道。
“霍俊平。”
“嗯?”
“你真好。”
“那不废话吗。”霍俊平斜瞟了她一眼,得意道,“我早同你说过,我天下第一顶顶好。真的,嫁给我,”他语气认真,“你赚大了。”
苏墨:“……”
不能夸。
这个男人,真的夸不得。
不夸就已经上房揭瓦,夸完简直要上天揽月。
两人一起回了霍家,刚进门,赵之语便着急迎了上来。
看见苏墨,她心里稍稍镇定些,瞧了一眼霍俊平,她压着着急,看向苏墨道:“我听说王家今日欺负你了?”
苏墨应了一声,随后道:“也不知道是怎的,他便突然让门来,故作不识得我的身份说些难听话。”
赵之语听着,叹了口气:“女子在外走动,这是常事,你别放心上去。我明日上他家去找他父亲说说,总该要出这口气。”
“倒也不用了……”苏墨有些尴尬,她算着,如今该是王家上门找霍家说说了。
赵之语见得苏墨的神情,顿时心里有些发沉,斟酌着道:“可是俊平动手了?”
“动了。”霍俊平果断开口,毫不遮掩,“我说打断他的腿,就打断他的腿。”
“你!”
听得这话,哪怕是一贯好脾气的赵之语都忍不住提了声,霍俊平却毫不在意道:“娘你也别难做了,明个儿我跟你上王府赔礼道歉,你就当着他爹的面把我的腿也折了算了。我不怕!我就算是打断腿,我也要让这王八蛋知道,我霍家的人不是他随便招惹的!”
赵之语叹了口气,她明白自己的儿子的脾气,看着霍俊平,有些无奈的说道:“前些日子圣上执意要攻打西南,耗资居多,如今国库空虚,连百官都发不出饷银来了,虽然你父亲已经带头捐出了许多银两,可战争一旦开始,那就是无底洞啊。那城阳王素来是皇上的人,得罪了城阳王,难保日后他不会给你使绊子啊!”赵之语说着叹了口气。
霍俊平一双眼睛透彻清明,直接跪在了赵之语面前说道:“母亲,其实去揍他的路上我就想过这个可能,但我还是决定打他。这事儿不难解决,我同我母亲去道歉,当着大伙的面折我一只腿,这事儿再送到皇上去,也不好追究了。”
苏墨愣了愣,没想到霍俊平居然看的这么透彻,的确,那王荣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挑衅永城侯府,今日敢这般骑到永城侯府的头上来,不是听到了皇上的口风就是得了皇上的授意,不管哪种情况,对于永城侯府来说都凶险无比。
赵之语叹了口气,半响才语气苦涩的道:“而今,也只有如此了,只是若那城阳王真的暗藏玄机的话,明日再去道歉怕是来不及,俊平,你待我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城阳王府赔罪。”
听后,霍俊平叹了口气,笑了笑,眼里却是带了苦:“看来,霍家是要有风雨了。”
苏墨没说话,她心里有些难过,她瞧着面前的人,感觉他似乎是突然长大了。又或者说,他其实一直心思清明,只是过去有那个条件,他就放纵着自己,如今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想那些他从不愿意想的。
苏墨也不知道怎么的,初是希望这个人能够上进成熟一些,当一个好男儿,然而如今他真展露了那么几分成熟,她就觉得,人似乎还是永远像少年一样未经风雨,来得让人欢喜。
霍俊平看着她的样子,不免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个要断腿的人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
“霍俊平……”她叹了口气,却是道,“你放心,我陪你去。腿若真断了,我给你背回来。”
“哪儿轮得到你啊?”霍俊平站起身来,同她一起出去,还如以往一样吊儿郎当笑着,“我们霍家还没没落到要少夫人背人吧?”
“行了,”他捏了捏脸,“愁眉苦脸个什么,这事儿我早想好了,别愁。”
苏墨没说话,她走在霍俊平身边,他们的衣袖摩擦在一起,她清晰感知到,霍俊平的袖子似乎微微颤抖。
他终究是怕的。
苏墨清楚的感觉到了这份不安,他们走在长廊上,苏墨情不自禁的,就握住了他的手。
霍俊平诧异回头,苏墨静静看着他。
她的目光坚韧又温柔。
“你别怕,”她出声,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那一刻安抚了他,拥抱着他,他听她说,“我陪着你,我会扶着你起来,你不会丢脸的。”
霍俊平没说话,他静静端详着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片刻,他的手,没有再抖。
他勉强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