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词从没说过爱, 以至于这个字从傅新词嘴里蹦出来的时候，陌生又新鲜。

    从年少时猛烈的吸引，到重逢后心照不宣的温存, 无论两人身体上的距离有多近, 在感情上, 他们永远保持一种不温不火、客气又不冒犯各自边界的相处方式。

    原因是他们都太过骄傲, 连试探都觉得掉价。

    但沈意不是全然没有感受到过傅新词的感情。

    那是一种喜欢。

    但也只不过是喜欢而已。

    起初, 沈意以为傅新词的喜欢来源于他们的身体很合拍, 他安静的性格不会很吵闹, 两人都很懂分寸，不会给对方招惹麻烦。

    基于此，傅新词的感情显得是那么不可靠。

    等到荷尔蒙退却, 新鲜感消失，或许只是因为简单的不想玩了, 要安定了, 然后谁都可以把他替换掉。

    也正因为这样, 在发现问题时，沈意分手分得很干脆，跟年少时一样, 随便找个不会让自己显得处于下风的理由，就这么把傅新词打发了。

    但经历这一世，在知道傅新词一直把他当初恋，并且在微博上挂了十二年的简介关乎的人是他后，沈意后知后觉, 傅新词的喜欢里还藏着更深的含义, 比他理解中的还要深厚。

    只是, 沈意完全没想过那是“爱”的可能性。

    胡同里, 昏黄的路灯下，沈意跟傅新词隔着距离，对视良久。

    在确定那双漆黑眼瞳里没有丝毫玩笑成分，傅新词是怀着炽烈但真诚的态度在说“爱”这个字眼的时候，沈意心里有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沈意后悔早上没把傅新词扔在门口，对于眼下的情况，他从没想过，也束手无策。

    接着，在想明白自己可能没办法解决问题的那一刻，沈意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傅新词看得一愣，不敢相信沈意就这么走了。

    下一秒，告白后无声的漠视就像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羞恼和愤懑直冲头顶，傅新词一把扯下口罩，朝着前方人的背影喊道：“沈意！”

    沈意没回头，只警告道：“别跟着。”

    傅新词一阵火大：“你是不是又想跑？”

    沈意默了一下，还算平静：“我去买东西，买完就回来。”

    傅新词依旧对着他喊：“那我爱你这事怎么说？”

    沈意刷的一下脸色涨红，默默咬牙。

    胡同里挨家挨户，狭窄墙壁间自带回声，尤其是夜里，有猫掀翻垃圾桶盖的动静都能被一整条胡同捉到，傅新词还嫌不够响似的朝他喊话。

    他妈的二百五……

    沈意终究是没有回答，消失在巷子口。

    一大一小还站在原地。

    等沈意走后，纪眠放下捂着耳朵的小手，望向面色难看的傅新词。

    他虽然知道这不是小朋友该关心的事，但这两人说话实在太大声了，他想不听见，也很难。

    小孩垂下眼睫，想了想，接着，带着几分怜悯和悲伤，抬头对傅新词道：

    “他好像不爱你耶。”

    “要你说！？”

    傅新词一下子炸了。

    ***

    沈意去了前面街上一个稍微大型点的超市，有购物推车的那种。

    沈意在三排日用品货架间兜兜转转，其实买的东西并不多，就是牙刷、牙膏和毛巾。

    但他却转了半个小时。

    沈意有的时候拿着一瓶洗发水看半天，有的时候又弯腰趴在购物车横杆上，盯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呆，就这么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一步，时间长到理货员大妈都过来寻问到底要买什么。

    途径一个插着“SALE”牌子的货筐时，看到里面堆成小山的男士T恤。

    沈意猜到傅新词连夜赶来，没带换洗衣服，但傅新词身材比他高大，似乎还要大一码，他的衣服借不了。

    沈意停下来在筐里翻了翻，没管花色，只找最大码的T恤。

    找到一件合适的，他又看了眼那个“SALE”的牌子，下方显示“20元”。

    傅新词历来穿的衣服都是各大品牌高定，就连一件简单的白T，也是四位数起步，二十元的衣服肯定是委屈他，都不知道那少爷愿不愿意穿上身。

    沈意把T恤扔进购物推车，继续向前走，却瞄见了因刚才角度问题，掩在标价牌下方被衣物挡住的字。

    “/3件”。

    20元/3件。

    “……”

    沈意只好又从货筐里翻了两件出来，扔在推车里。

    沈意结账时，看到收银机旁的糖果货架，顺手抽了条水果软糖。

    给纪眠带的。

    沈意回到家的时候，沙发旁已经打好地铺。

    傅新词盘腿坐在地铺上，背对门口，正在耷拉着脑袋玩手机，听到开门声，也没回头。

    沈意走到桌旁，把购物袋松下，瞥了眼傅新词的背影。

    “纪眠呢？”

    “叔叔在给他洗澡。”

    “哦。”

    沈意能听到从浴室传来的水声，猜到了，只是觉得客厅里就两个人，要是一句话都不说，怪尴尬。

    不过傅新词回话时头也不抬，听声音也很冷淡，场面似乎更尴尬了。

    沈意知道这位一定会生气，大概要有好一阵不理他。

    两人就这么各自玩了会儿手机，浴室门打开，纪眠从头到脚包着大浴巾，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啪嗒啪嗒踩着有些大的拖鞋走出来，像只小鸭子。

    看到沈意回来了，纪眠眼睛一亮，啪嗒啪嗒走得更快了，直接来到沈意身前。

    沈意把纪眠抱到腿上，顺势用浴巾帮小孩擦拭头发。

    沈校良随后从浴室里走出来，让傅新词先去洗澡。

    傅新词没推让，走到桌前，在购物袋里翻出洗漱用品，顺便看到那几件T恤。

    他瞥沈意一眼。

    沈意正在专心给纪眠擦头发。

    傅新词眼一低，从袋子里翻出一件，一同带进浴室。

    在傅新词看来，沈意的烦人之处在于太过温柔。

    沈意冷得彻底也就罢了，傅新词顶多会因为爱而不得而恨一段时间。

    但偏偏沈意冷清冷感，却一点不耽误他骨子里散发出温柔。

    温柔似乎是沈意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跟他整个人都分不开。

    高中时被沈意拒绝，之后傅新词刻意淡化沈意对自己的影响力，他经过两人鬼混过的地方一律绕道走，觉得这事靠遗忘可解。

    直至学期末自动退出篮球队，傅新词不得不去整理更衣室的储物箱，结果发现掩在角落队服后的毛绒玩具狗，一只微笑的萨摩耶。

    按一下中间，传出的却是沈意清润清晰的嗓音：

    “起床了，傅新词。”

    -

    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傅新词趴在器材室的软垫上，听得见沈意坐在一旁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我走了，你不回家吗？”

    傅新词下巴垫着手臂，看着前方地砖上的银色月光，声音懒洋洋的：

    “不回。”

    “跟我妈吵架了。”

    但凡涉及到个人私事方面，沈意都不会接话，于是没了声音。

    傅新词自顾自地道：“我想养只狗，她不让。”

    他们一向不交流，傅新词只当是跟树洞在说话，没期待沈意的回复。

    沈意却在这时道：“养狗做什么？”

    “陪我。”

    傅新词想了想，又道，“还想体验被狗叫醒的感觉。”

    用小狗那特有的，冰凉的，湿乎乎的鼻子把他拱醒。

    -

    沈校良这儿的浴室对傅新词来说还是太窄了点。

    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占满整个隔间。

    他站在花洒下，一手撑墙，一手抹了把眼皮上的水珠，望着地漏周围的细小漩涡发起怔。

    傅新词意识到自己很多年前就落入了沈意的陷阱。

    这些年的等待像树的年轮，成了一层层叠加的执念。

    可惜现在终于等到沈意，沈意却表现出强烈想逃走的意愿。

    水珠滑落，傅新词淡漠地一眨睫。

    想都别想。

    至于为什么要逃，沈意以前说是蒋云澜，但在傅新词看来，不是那样，那又是沈意的另一个借口。

    按傅新词对沈意的了解，但凡能被沈意说出口的，都是他不会在意的，真正心底在意的事，沈意永远对外界保留。

    傅新词无法走近沈意，却也不可能放手。

    就算沈意不喜欢他，傅新词也会用尽办法把沈意留在身边。

    别怪他残忍。

    是沈意对他太残忍。

    ***

    沈意是接在傅新词后面洗澡的，等他洗完出来时，那一大一小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沈意用毛巾擦着头发，环视一周，表情有些困惑。

    沈校良坐在餐桌旁，看到沈意出来，道：“我关窗熏会儿蚊香，屋子里不透风，让他们先去楼顶逛逛。”

    “哦。”沈意没放心上。

    沈校良这时端起一盆切好的西瓜，站起身，走过去，递给沈意：“你上去给他们送点西瓜。”

    沈意下意识拒绝道：“爸，他们要吃，等下来……”

    “阿意。”

    沈校良突然出声打断沈意，说话时始终低着眼。

    “从盛海，那么远来一趟很不容易，如果他们是带着问题来的，别让他们带着问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