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大梁。
陈政被几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王宫侍卫捆绑了起来,正在由信陵君府前往大牢的马车上。魏圉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这个初次相识,却已是不共戴天、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敌人”。
男人与男人之间深仇大恨的起因,无外乎权力、金钱和女人,不同的是,男人可以在前两个问题面前伪装的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然而在后一个问题上,却往往把城府丢到一边,再没有掩饰的耐心,也不会有大度的可能。也许,在很多男人心中,获得前面两个只是一种战术的迂回,最终还要回到自然界的法则上来。
回放刚才的一幕,信陵君府中的陈政任由魏圉如何威逼和怒吼,执意不再去伤害倒在地上的小鹿,即使那头小鹿已经毫无声息。
怒不可遏的魏圉毫不理会魏无忌和徐福的苦口相劝,涨红的眼白里透射出阵阵杀机,若不是宦者令在这位魏王耳边一阵窃窃私语,外加上不动声色的邹衍让魏圉心中多出了一份迟疑,陈政怕是要立刻回到阴曹地府去了。
去往大牢的路上,陈政心中倒是有一种莫名的坦然。
方为座上宾,转眼阶下囚。真是应了那四个字:世事无常。
在无常变化的生命过程中追寻有常的机缘,每一个看似偶然的机缘又将你带入一个无常的变化之中,这就是人生旅程的乐趣和真谛。
半路上,陈政的头被一个麻布袋子套了起来,眼前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光影,耳边回荡着马车车轮的转动声,以及马车外时而传来的熙攘声。车内和车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此时,让陈政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车外飘荡而入的春雨气息,将这股气息经由鼻腔深深地吸入肺中,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
下了马车,经过一道道“吱呀”作响的闸门,走下一级级坚硬的台阶,春雨的气息已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股酸臭的味道。
陈政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阴冷刺骨的寒气瞬间钻入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所有神经系统在挂满冰霜之前,都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向大脑中枢发出信号:赶快离开这里!
残酷的现实是,世上几乎所有人都想离开他现在所处的地方,然而在命运无形的牢笼和枷锁面前,一个人的主观愿望却是那么苍白无力。正如,牢笼里的犯人想到外面过普通人的生活,牢笼外的普通人艳羡着朱漆高墙内的笑语欢声,即使是在人间登峰造极的那些个王们,仰望天空时也免不得黯然神伤,因何自己便这般流落人间,登不得那琼楼玉宇,饮不到那玉液琼浆。或许,天上的神仙们俯望人间,也在暗自惆怅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人往高处走时,要有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的审慎,要有德位相配、厚德载物的自知,要有适可而止、急流勇退的清醒。
既能知人,更能知己者方为大智。大智者方有大德,大德者方有大为。
心存伪善,内藏奸恶,德不配位,贪婪无度,进退失据,急功冒进,一个看似向上走的人只要占了其中一条,就无异于飞蛾扑火,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成就别人,最后毁灭自己。
这个世上的聪明人太多了,多得不计其数,多得数不胜数,多得遍地都是、随处可见。他们精打细算、心思缜密,他们趋利避害、目光灵敏,他们心灵乖巧、甜言蜜语,他们卑躬屈膝、能屈能伸,他们善变多面、翻脸无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越聪明,用到聪明的地方越多,表现聪明的机会越多,便愈加危险,且这种危险总是以机缘巧合、不期而遇的面目出现。他们永远看不见机关算尽与误了卿卿性命之间的关联,永远不知道一个人总要为自己的贪婪和任性买单,永远体会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玄妙莫测。
聪明人的最危险之处在于,他们总是把聪明写在脸上,挂在嘴上,镌刻在眼睛上。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聪明总是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似乎以自己现有的聪明便能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且怡然自得、乐此不疲。要知道,让人家看出聪明的人,愈聪明,愈是可怜的存在罢了。
人身上最危险的地方是哪里?
脚,可以带你去不该去的地方,让你面临危险的境地,经受本不该面对的羞辱。
手,可以让你做出不该做的举动,拿不该拿的东西,甚至是偷鸡摸狗、巧取豪夺。
嘴,可以使你口无遮拦、信口开河,直到引来杀身之祸,结下一辈子解不开的怨仇。
然而这都不是最危险的。
最危险的地方是哪里呢?
世上的恶人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不出人家是恶人小人,甚至还把人家当成了好人。人,最不善伪装的地方是眼睛,那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它不但能穿透你,还能暴露自己的主人。
既能穿透你,还能不暴露,看到什么都跟什么也没看到一样,你从里面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要么是个可怕的人,要么是个强大的人,要么是个既可怕又强大的人。
心,是人内在修炼的第一关,而眼睛,是人内外兼修的最难关。
……
一阵锁链声响过后,陈政被推进一间牢房。
“小子,在这儿等死吧你!”
陈政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把,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锁链声响…
“告诉尔等,把此人看紧了,可不能教他死在里面,否则活剥了尔等,听明白了吗?!”一个侍卫在牢笼外厉声喝道。
一个狱卒怯声道:“那是,那是,既然此人一来就能进单间儿,肯定是哪位大人关照了的,我等保证教这小子在里面活得好好的!”
“放屁!大王要让此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就是要让此人生不如死,这回明白了吗?”
“这个…?”狱卒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敢问此人是个什么来头,穿得如此破旧不堪,竟然惹咱家大王生这么大气?大王都生这么大气了,我等不得跟着活活气死了嘛!”
“混帐东西!什么咱家大王,是我家大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一口一个咱、咱的。就算大王气死了,哦~不对,就算大王气不死…,也不对,咋被你给绕进去了呢?”那侍卫停顿片刻道:“对了!大王气不气跟尔等死不死也没个甚关系。尔等只管看紧了此人,若有半点差池,当心大王砍了尔等的脑袋!”
侍卫们走后,那狱卒喃喃自语着:“一会儿要剥皮,一会儿要砍脑袋,说来说去,大王生不生气不还是跟咱们弟兄有关系嘛!呸!什么东西,仗着在王宫里当差,就不把咱们弟兄放在眼里,哪天他们若是落在咱们弟兄手里,嘿嘿,管教他们领教领教咱们弟兄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