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顺着酒肉的气味摸了过去,捧起坛子便喝了起来,坛子放下后,抓起肉塞进嘴里,看他吃喝的样子,那叫一个豪气冲天。
“小子,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这吃喝之物皆乃上天所赐,哪管它从何而来。”芒卯说着,又捧起坛子一阵倾泻。
陈政索性学着芒卯的样子坐在笼子的木板上,也是抓起来就吃,捧起来就喝,笼子外面的世界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傻小子,老夫问你,出去之后准备去往哪里?”芒卯突然低声一问。
陈政一愣:“司徒大人,咱们两个都沦落到如此境地了,您老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吗?下面的人可都看着呐,人家不是说了嘛,待会儿您老将我打死,您老便可远走高飞,我若是想出去,那您老就得受点儿委屈。这么说吧,就算咱们两个谁打死了谁,打赢的那个也走不出下面那扇门。”
芒卯一笑:“哈哈!你小子也不傻嘛!老夫听得下面如此热闹,看来,魏王也是煞费苦心啊!咱们两个若不在他们面前大干一场,岂不是辜负了今日如此大的场面?哈哈哈哈!”
“您老不是号称满脑子鬼谷子的鬼点子吗,眼下这般情形,可有何脱身之法?”
芒卯伸手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解开,竟捧起酒坛,将里面剩余的酒从头顶上浇了下来,那双略显红肿的眼睛随之徐徐睁开。
此时,芒卯才第一次亲眼领略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刚刚恢复视力的芒卯对下面的情形没有丝毫兴致,只见他向上伸出颤动的双手,透过指缝的阳光照在那张既苍老又苍白的脸上,飘逸的微风从指间和面颊轻轻拂过,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悬浮着几片洁白如雪的云朵,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半空中滑翔出一道弧线,继而努力地扇动翅膀飞出了视线。
芒卯的眼角流下了两行热泪,这是一种与外面的世界久别重逢的悲伤和喜悦。
人,有幸降生在这个小小的蔚蓝色星球上,生命的美好随处可见。蓝天,白云,温暖和煦的阳光,时而飞过的小鸟,潺潺流淌的小溪,青青的绿草,绚烂多彩的花朵,破茧而出的蝴蝶,不倦爬行的蚂蚁,老人的呼唤声,孩子的嬉戏声…,当你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去观察世界、聆听生命,生命的奇迹便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然而,在人类耳畔传来的阵阵喊杀声、枪炮声、爆炸声、轰鸣声、惨叫声、哭喊声,是为了使生命更加美好吗?是什么驱动着刺出的长矛,是什么松开了拉满的弓弦,是什么扣响了轰鸣的枪声,是什么夺走了襁褓中的生命,是什么让无数生命变成了滚滚浓烟,是什么按下了那一道闪光后的地狱之门的按钮…,也许,在无数个什么后面,躲藏着的,仅仅是一个丑陋自大的灵魂,一个将自己装扮成神的胆小鬼,一个只配让人们将他倒挂起来活活烧死的无耻懦夫。在战争面前,除了几个躲在地底下的精神分裂妄想症患者之外,那些狂热的追随者的脑袋,也许只是让人轮番使用的夜壶而已,在倒掉了又装满、装满了又倒掉的过程中,他们心中认为的生命的美好变成了机关算尽的巧取豪夺,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权力游戏,变成了欲壑难填的纸醉金迷,他们的生命注定成为一场面具舞会的过客,成为一场人间幻梦的炮灰,如此是何其可怜,何等可悲。
地球,只是茫茫宇宙、浩瀚星河中一颗渺小的沙粒。我们为什么被抛弃在这个遥远的举目无亲的小小星球上?我们究竟应该为了什么而活着?为了几个愚蠢的人的野心?还是为了在人类生命终结前,赋予人类的生命非凡的意义?
……
围在牢笼下面的囚犯们隐隐骚动起来,其中不乏有人呼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芒卯这才看了看下面数不清的小脑袋们,又忍不住望了望天,哀叹一声,再次低下了头,将目光停留在围墙下的那扇门上。
“小子,记住老夫这句话:心不狠,站不稳!”芒卯伸手指了指下面攒动的人群,又将手紧紧攥成拳头:“想走出那扇门去,要靠这个。仅凭什么仁义之心,呵呵,只能是被下面这些乌合之众羞辱和耻笑罢了。”
坐在下面的魏圉也有些不耐烦了,不过脸上仍带着笑意,只听他向上面高喊道:“芒老将军,本王知道这位吕公子绝不是你的对手。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王不妨把话说明白些,只要你杀了此人,便是解了本王一桩心事,本王向来赏罚分明,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哈哈哈哈!”芒卯大笑道:“魏王如何今日由阴险善变之人变成了言而有信之人了?!当年若不是你在先王面前假仁假义,又收买宫中众人一起蒙蔽先王,哪有你的今日?!”
“你!你!”魏圉急得跳了起来,拔出随身的佩剑向上叫骂着:“你个老匹夫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诬陷本王,本王今日定要取尔性命!”
芒卯在牢笼内侧向下盯着魏圉,双手抓着两根栅栏,嘴唇间突然发出阵阵如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吓得魏圉接连倒退几步,若不是两个小宦者上前扶住,眼看就要仰翻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芒卯一边笑着,一边捡起那根原本遮挡眼睛的布条,在脑后拢了拢沾满酒水的白发,随即扎起了一个近乎圆形的发髻。
陈政看着眼前这位人间狂魔也是呆住了,一笑道:“前辈,看您如此气质,似有几分谦蛋哥的风采。”
“千石哥?”芒卯一愣:“什么千石万石的,功名利禄都是别人给的,真有本事的,要靠自己吃饭。不过嘛,你给老夫起的这个名号听着倒是有点儿意思,老夫当那个狗屁司徒大人时就是千石的俸禄,芒千石,哈哈,有点儿意思!对了,我看你今后也别叫什么吕不韦了,什么韦不韦的,索性你也改个称呼!”
“前辈耳朵果然好使,我的名字你都知道。”
“呵呵!老夫在那地牢之中,不但听见魏王对你直呼其名,还有个小子没日没夜地羞辱于你,听得老夫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拧下来,掏出他的舌头一口吞下。”芒卯朝着下面的众多囚犯指了指:“待会儿你告诉老夫那个小子在不在这里面,老夫替你活剥了那厮!”
正在囚犯当中挺立潮头、眉飞色舞的嫪毐听见上面好像提到了自己,第一反应是扭头钻进了后面囚犯们的裤裆里,仔细一想也不对,转身又冒出头来,冲着魏圉的方向高喊着:“魏王,上面的两个人要杀的就是我,对,我在这儿,我跟他们两个也是不共戴天,魏王若不嫌弃我不学无…,哦不,是学富五车、文韬武略,我情愿在魏王身边当牛做马,当一条狗也行啊!”
宦者令扭脸一看,呀呵,这边儿还冒出一个抢饭碗的来,也不失为今日惊喜之一。
一把秋天的菠菜由宦者令的眼中传递到某个魏国兵士那里,另一边心领神会之后,一把菠菜变身为一把长戟悬在了嫪毐的头顶上,嫪毐一缩脖子,再次消失在了身后数不清的裤裆里。
陈政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芒卯,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已长出寸许的胡须,一笑道:“所谓听人劝、吃饱饭。今日我便与前辈帮帮场子,小弟只是一个贩贱卖贵的生意人,索性唤我绵老板,可好?”
“绵老板?哈哈!你小子还真是个心肠绵软之人。”芒卯伸手向高墙外指去:“傻小子,无论是这高墙内还是高墙外,心肠绵软只能是被人欺辱,眼下高墙之内的这些人还算不得什么,在这高墙之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之徒哪个不是面带忠厚、嬉皮笑脸,多少良善之人被他们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小子,这世上之人不是你对他们好了,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投桃报李,记住,世上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反脸无情、虚伪善变之人比比皆是,你对他们有用时,他们自会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忠肝义胆、眉飞色舞、喜笑颜开,有朝一日你在他们眼中毫无价值之时,哈哈,信誓旦旦就成了冷嘲热讽,忠肝义胆就成了形同陌路,眉飞色舞就成了傲然无视,喜笑颜开就成了冷若冰霜。老夫还是那句话,心不狠、站不稳,只有比他们更强更狠,你我今日才能走出这四面高耸的围墙,没有比他们更强更狠的手段,即使走出去也是被外面的人生吞活剥,面对他们的欺诈和羞辱也只能是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