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陋室,一盏陶制的油灯,闪烁着飘忽不定,似乎随时准备熄灭的一点微弱的光亮。
屋外,不见一点星光,整个天空被阴郁的云层覆盖,一阵阵寒风在天地间上下穿梭、肆意游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压抑和不安的气息。
一排排低矮破旧的屋舍,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那么的静谧。本是鸡犬相闻的瓦檐和门扉间,除了风声还是风声,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白天不懂夜的黑。
这个世上,不懂男人的女人,或者永远走不进自己男人内心的女人,也是一种永远的存在。
“好好的差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说辞就辞了?”一个女子抱怨道。
“我…,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你辞了差事,还跟我商量什么?怪不得这些日子你总是心事重重、唉声叹气的,大晚上不睡觉坐着发呆呢!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你倒是不用受人家的窝囊气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咱这两个孩子?你没了差事,咱们俩苦一点也无所谓,可怜两个孩子跟着咱受苦。你说你,除了会写几个破字还会干什么?字写得再好,那也当不得饭吃。丢了现成的差事,你教我和两个孩子怎么活?你这个人就是太自私,只考虑你自己,你不用挨骂了,轻松自在了,可咱的日子怎么过?咱们干脆一起饿死,也免得让人家瞧不起。”
“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别把孩子吵醒了。”
“哦!这就嫌我话多了?!你辞了差事整日窝在家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别嫌我在你面前唠叨。有本事的,到外面去争去抢,哪怕是给人家磕头作揖,只要能给咱家里拿回钱来,不让孩子跟着咱受苦,看哪个愿意跟你唠叨!”
“钱,钱,钱!就知道钱!我看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我李斯就是饿死,也不会为了钱到外面去争去抢,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
“我是满脑子里装得都是钱!还不是因为跟了你过日子,穷得没有钱。脑子里再有钱,也不如身上能掏出钱来。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说什么要给我新房子住,还说什么让我每日有肉吃,还要让我出门坐马车。如今你那新房子在哪呢?是,每日有肉吃,你那些兔子肉吃得我出门都想蹦着走了。还有你那马车,我就问你,马呢?车呢?我看这辈子也指望不上了。唉!我就是傻,上了媒婆的当,哦不,是上了你的当,你们串通一气糊弄我这么个弱女子。如今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你看看人家外面那些有本事的,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哪一个不是富得流油?哪一个不是衣着光鲜?哪一个不是呼朋唤友、活得好不热闹?就算人家的钱是抢来的骗来的,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再看看你,整日里自命不凡的假清高,守着个偌大的粮仓,身上却掏不出几个钱来。你说说,两个孩子自打来到这个世上,你这个当爹的给过孩子什么?除了吃你在荒郊野地里猎来的兔子肉,吃过别的肉吗?同样是当爹的人,人家的孩子过得什么日子?你的孩子过得什么日子?人家的孩子吃的什么、穿的什么?你的孩子吃的什么、穿的什么?你想过没有?全家人跟着你受苦,你还算个男的吗?”
“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受委屈,我才辞了差事,到外面读书去嘛!”
那女子一愣:“读书?到外面读书?亏你想得出来!你受不了人家的委屈,别拿孩子说事儿。我看你不是想到外面读书,你是想甩掉我和两个孩子,一个人到外面潇洒快活。再说了,如今这世道,读书有个屁用!我虽然没读过书,可我也知道,越有钱的人读书越少,读书越多的人越没钱。要是书里能读出钱来,那人家还当的什么官、做的什么生意,都钻到书里不就得了。那些当官的和做生意的,就算屋子里摆满了书,那也只是附庸风雅摆样子给别人看的。李斯,我劝你还是醒醒吧!明日去给你那个混帐上司低个头、认个错,说几句好听话,挨打挨骂都忍着,过去你不是特能忍嘛,那就继续忍下去,又不是没忍过,也不是不能忍,只要保住饭碗,将来熬他个一官半职,咱们的好日子不就有了嘛!”
李斯回想起主动提出辞职时,上司脸上翘起的嘴角、布满的笑,全然一副期盼已久、欣然接受的居高临下的得意神情,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那两个金饼子,你放…,放在哪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在打那两个金饼子的主意。我可告诉你李斯,想都别想!那两个金饼子是留给两个孩子读书用的,谁都不能动!”
“你不是说读书没有用嘛!”
那女子瞪起了眼:“你多大了,能跟两个孩子比吗?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咱那两个孩子摊上你这么个没钱没势的爹,不去读书怎么翻身?怎么给你这个受气的爹争回一口气来?!”
“什么叫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的意思是,那两个金饼子咱可不能要,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还给人家?还给谁?还给推倒咱家院墙那个人?那咱家院子里跑出去那几只鸡,我找谁赔去?那可是几只能下蛋的鸡。若不是那个姓…,姓…,对,那个姓吕的推倒了咱家的院墙,那几只鸡少说也给咱下了能卖三个,哦不,是五个金饼子的鸡蛋了。别说还给他了,若是再见了他,他还要赔给咱三个金饼子。”那女子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两个,加三个,那就是五个。两个孩子岂止是到咱楚国的国都去读书了,咱还能在孩子读书的地方买个房子,我就去当陪读,孩子只管读书,我只管洗衣做饭,你说好不好?”
看那女子充满憧憬的表情,明显是不知道楚国国都学区房的行市,别说梦里寻他千百度的五个金饼子,就算在灯火阑珊处捡起不知是谁丢弃在垃圾箱里的金月饼,也只能在泄露自己身家和实力之后,永久地听到售楼部电话的忙音了。
“我怎么记得只跑掉了一只公鸡呢?那只公鸡不是被隔壁大爷给逮去吃了吗?那家伙,吃得连根骨头都没留下。就算那只公鸡会下蛋,那也下不了金蛋吧?”
“少废话!甭管是公鸡还是母鸡,我说会下蛋就是会下蛋。我没说咱家那几只鸡下金饼子就不错了。你想出门也可以,听我的,你要么去讨回那个粮仓的差事,你还猎你的兔子、写你的字,要么就去找那个姓吕的,找到他你就说,咱家的房子都因为他给塌掉了,如今咱们全家露宿街头、无家可归,孩子都因为他给卖掉了,让他拿三个金饼子,哦不,拿五个,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不然…,不然咱就告他个倒卖粮食之罪,对!连你那个混帐上司一起告。咱们没有好日子过,他们也别想过好日子!”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是,媒人把我当哑巴。当初若不是轻信了那个媒人的话,我能栽在你这个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手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吗?!我看那个老太婆不是媒人,是霉人,倒霉的霉。”
那女子说着说着,一脸委屈和苦楚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