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哇…”
一旁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声。
“娘,你别哭了!”
“娘,你别说我爹了。明日我和爹,还有弟弟,还去东门外给你猎兔子,好不好?”
“哥哥说得对!我们猎来了兔子,我就和哥哥一起拿到集市上卖,把卖来的钱都交给娘。等攒够了钱,我和哥哥,还有爹,给娘盖新房子,买肉吃,再买一辆大马车。好不好?娘!”
“弟弟,咱俩往后再也不吃兔子肉了,为了娘,咱俩每日只吃一顿饭,好不好?”
“听哥哥的!那兔子肉我早就吃烦了。”
那女子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泪流满面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娘没有白疼你们!娘不要什么新房子,也不稀罕吃肉,更不稀罕什么马车,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将来过好自己的日子,能够相夫教子,哦不,是娶妻生子,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咱不欺负别人,也别像你爹那样被人家欺负,娘就心满意足了!”
李斯低头沉思许久,幽然道:“差事辞就辞了,哪还有再去讨回来的道理。那粮仓里的人跟老鼠也没有什么分别,无非是凭借着手里那么丁点儿的权力,去跟别人交换些利益,换取些好处,做些鼠窃之事而已。似那等蝇营狗苟之人,不过是些人中之贼罢了。”
那女子厉声道:“人家都是老鼠!人家都是贼!起码人家过得风光无限,人家的孩子不用忍饥挨饿。你不是老鼠!你不是贼!活该我们跟着你挤在这破房子里被外面的人看不起。我宁可你李斯去跟他们同流合污,甭管你是将人家偷剩下的还是看不上的,但凡往家里弄来些,我和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跟着你受苦。我可告诉你李斯,趁早断了去外面读书的念头。你若是敢离开上蔡城半步,我和两个孩子就死给你看!”
屋外,一阵狂风扫过,吹打得门窗“咣当”作响。一股寒气从门缝钻进了屋内,油灯上微弱的火苗抖动了几下,忽得不见了一丝踪迹。
屋内,四个人的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此时,外面的黑暗似乎仍觉得这间陋室里的黑暗还来的不够深刻,外面的寒冷似乎仍觉得这间陋室里的寒冷还来的不够透彻,于是,在狂风的低声呼啸声中,一家人的头顶上方被掀开了一个大洞,一个刚刚失业在家的男人,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惊恐无着地望着屋顶外冷酷无情的上苍,这一切都是源自哪里?如果上苍存有一份善心,那我们又错在哪里?如果上苍已被恶所左右,又为何将法力集中在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家头上,如此这般,又能有什么成就感呢?
寒风从这家人的屋顶鱼贯而入,将每个人心中仅存的一点温暖毫无怜悯的无情吞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李斯的脸上流淌着泪水,怀里,是轻声哭泣的妻子和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残破的屋顶和不期而至的雨水是一对情侣,这对情侣为了在一起,全然不顾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苦楚和悲情,全然无视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苦难和悲凉。
风雨交加的夜晚,多少人,无眠。
短暂的悲伤过后,那女子冲出屋外,从院子里取来一个陶罐,摸索着放在了雨水浇灌的地方。紧接着,这女子又跑回了院里,在原本摆放陶罐的下方泥土里用手使劲挖着…,挖着…,不一时,一个金饼子闪现出来。
在漫天雨水中,那女子又跑到小菜园的一角,从泥土里挖出了另一个金饼子。
也许,在这凄风冷雨的夜晚,只有金子能给这个平凡无助的女子的内心带来一丝温暖和一线希望,这温暖和希望并不在于金子的价值本身,而是其中寄托和承载了一家人未知的未来。
此时,仿佛全家人的唯一希望都紧紧攥在这个女子的手中。即使生活充满坎坷和苦难,只要还有希望,就足以支撑人们咬着牙活下去。
“爹!娘!”一个孩子身子抖动着,在黑暗中咬着牙:“我和弟弟一定好好读书,给爹和娘争气,等我们长大了,就把欺负爹的人都给杀了,让爹和娘住大房子!谁也不能瞧不起咱!”
“不!我要比哥哥读更多的书。不但要把欺负爹的人杀光,还要把这城里看不起爹和娘的人全都杀光!”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娘等着你们,娘相信你们!”
在浑然不觉中,李斯跌跌撞撞地来到院子当中。屋里屋外,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已没有了什么分别,反正里面也是黑暗、外面也是黑暗,里面也是雨水、外面也是雨水,里面也是污水横流、外面也是污水横流。
仰望天空,雨水打在李斯的脸上,已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也许,雨水和泪水融合在一起,才是人生本味,才是人生真谛。
黑暗,有时将人驱赶着走向光明,有时将人的一生无情吞噬。现实,有时让人走向温情和善良,有时又让人走向相反的方向,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