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射中了!射中了!”
上蔡城东门外,两个孩子奔跑在坑洼不平、杂草丛生的野地里,一条黄狗甩动着尾巴,从他们的身旁飞驰而过…
前方,一只灰色的野兔身上插着一支箭矢,伤口处的皮毛上渗出一片血迹。这只野兔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挣扎着向前跳动了几下后,筋疲力竭地不再动弹,从它充满哀怨的眼神中似乎看到,前方草丛的洞穴里,正有几个嗷嗷待哺、刚刚来到世间的弱小生命。
“汪…,汪汪…”
黄狗围绕着奄奄一息的野兔叫嚷着,时而用前爪在兔子身上拨动一下…
物竞天择,生生不息。
许多生命,降生之前就注定了来到世间的声音样貌,乃至其无法更改的宿命。生来是一只兔子,就注定了一生在猎杀和追逐中不断地奔跑。生来是一只老鼠,就注定了永远在阴暗角落里亡命沉沦、苟且偷生。生来是一只绵羊,就终究难逃那刀下的一劫,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生来是一个人,就难免哭着而来,在经历一番酸甜苦辣、爱恨情仇、人情冷暖、跌宕起伏后,或者傻傻的,或者通透的,又或者是其他各种数不清的人生状态,在掺杂着哭声和笑声中黯然离去。
还有的生命,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无情地送去了下一个轮回,或许,再无相见之期。
“爹,你看!”一个孩子伸手抓住那只兔子的两个耳朵,将兔子高高举起:“这只兔子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另一个孩子撇着嘴抱怨道:“哥哥,这都第三只了,怎么每次都是你跑在前面,就不能让我抓一次呢?”
“谁让你跑得没我快呢!再说了,我抓住又怎么了?还不是跟咱爹一起拿到集市上卖了,好让咱娘早日住上新房子!”
“汪…,汪…”
一旁的黄狗或许是听懂了“住上新房子”这句话,脑袋里幻想着自己崭新的狗舍,摇摆着尾巴,显得愈加的兴奋。
“今日猎这三只就够了。”李斯走了过来,从那哥哥手中接过野兔,拔掉箭矢后,用绳子将野兔的两条后腿捆绑住,交到了另一个孩子手上,微笑道:“这一只犒劳你们兄弟两个,另外那两只拿到集市上卖掉。如何?”
那弟弟接过兔子,一歪头道:“我才不稀罕吃兔子肉呢!三只都卖掉才好。”
一旁的哥哥却道:“今日只猎三只,那咱何时才能住上新房子?我看天色尚早,干脆多猎几只,将来给娘盖一座大房子。”
李斯摸着那哥哥的头:“傻孩子,我们若是将兔子赶尽杀绝,哪里还有兔子可猎?再说了,就算猎再多的兔子,也盖不了房子啊!”
那孩子急得哭了起来:“咱们把东门外的兔子猎完了,还有北门外,还有西门外,还有南门外,我和弟弟一只也不吃,肯定能让娘住上新房子!”
“对!我听哥哥的!”那弟弟将手中的兔子扔在地上,伸手抓住李斯的弓,用力争夺道:“有我和哥哥在,就绝不让娘受委屈!”
李斯看着两个执着的孩子,叹口气道:“爹对不住你们!都怪爹没本事,让你们摊上我这么个没钱没势的爹,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
“爹就算没钱没势,那也是我和弟弟的亲爹。别人家的爹再好,也永远比不上爹好!”
李斯呵呵一笑:“那些为了功名利禄去趋炎附势、认贼作父之人,岂不是连你这个小孩子都不如。”接着对那弟弟道:“好了好了,别抢了,爹答应你们,咱们今日再猎两只,如何?若是回去晚了,你娘又要唠叨咱们了。”
“哦哦哦!猎兔子喽!”两个孩子蹦着跳着,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喜悦。
“汪…,汪汪…”那条黄狗看来也是对这郊外的狩猎乐此不疲,却永远无法感知其背后隐含的酸楚味道。
……
傍晚,太阳就像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已没有了刺眼夺目的光芒,变得温和且含蓄起来。
上蔡城内的集市上,男女老少,人流如织。
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隐约听到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卖兔子了,刚刚猎到的兔子,快来买呀!”
“快来买呀!很好吃的兔子!”
集市的一个角落里,两个孩子的面前摆放着五只野兔,一旁的黄狗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时不时地叫唤一声,却仍是鲜有人问津。
偶尔走过一个一身油腻、面貌丑陋的中年妇女,看了看地上的野兔,又看了看两兄弟:“呦!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卖兔子呢?你们的爹娘呢?”
“我爹…”
弟弟刚要回话,哥哥急忙插话道:“买兔子便买兔子,问我们的爹娘做什么?!”
“呦!你们的爹娘是多大的身份,问都不能问啦?老娘我不问清楚,谁知道你们这些兔子是不是偷来的!老娘若是吃了你们这不明不白、来路不明的兔子,岂不是要摊上官司!我看你们莫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吧?哪家的爹娘会忍心让孩子在这里抛头露面的卖东西?!说真的,你们两个若是没爹没娘,老娘索性便将你们两个,哦,还有这几只死兔子一起买回去,保证你们跟着我吃得好、穿得好,你们只管给老娘捶捶腿、敲敲背,打打洗脚水、洗洗脚啥的,怎么样?”
哥哥气得站了起来:“你才是没爹没娘没教养的,我们的兔子也不卖给你这样的人!”
旁边凑来几个行人,其中一个老汉对那妇女呵斥道:“人家孩子在这里卖兔子,你买便买,不买就走你的路,当心烂了你的舌头!”
“呦!我跟这两个孩子商量事儿,碍着你个老不死的什么了?老娘我劝你少管闲事儿。这杀人偿命,气死人可不偿命!”
这下可惹来了众怒,在围观行人指手画脚、你言我语的谴责声中,那妇女眼看自己势单力孤,口中一边嘟囔着,一边扬长而去…
众人散去,只留下气鼓鼓的两兄弟,还有那条前爪着地、蹲在地上的黄狗。
“哇”的一声,弟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