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阴暗幽闭的空间,四周的墙由长条形的坚硬石头砌成,墙上悬挂的十几盏油灯或许是觉得这个地方过于安静,安静到氧气近乎耗尽般的窒息,用忽明忽暗、似乎随时将会熄灭的火苗无声地交谈着,彼此呼应着彼此的存在。
火苗环绕下,一个金属笼子悬吊在距离地面约有三米的半空。
笼子里,一个头上罩着青铜面具的人,正侧身倒卧,任由长发披散、一身污浊不堪。
这个正在熟睡中的人,脸上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其余地方被面具覆盖,年龄、样貌都无从知晓,仅仅从那一身残破的衣服上隐约看出,这是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
人世间,有两个让人瞬间移位的地方,两者互为相反的极致所在,仿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虽位于两极,却一步之遥。其中,一个是人上人,一个是阶下囚。一个是金玉满堂,一个是无家可归。一个是荣华富贵,一个是家破人亡。一个是挥金如土,一个是负债累累。一个是高朋满座,一个是众叛亲离。一个是山珍海味,一个是辘辘饥肠。一个是众星捧月,一个是千夫所指。一个是风光无限,一个是自惭形秽。一个是位极人臣,一个是千刀万剐。一个是万人仰望,一个是挫骨扬灰。一个是称孤道寡,一个是客死他乡。一个是山呼万岁,一个是遗臭万年。
前者,多少人朝思暮想、趋之若鹜。
后者,多少人一朝落魄、万劫不复。
这个世上任何事情都不能追求极致。
凡是极致的东西,都无一例外的不会停留在某个人那里,而是在众多人中频繁易手,今天将你搞得昏昏然忘乎所以,明天将别人搞得飘飘然得意忘形,接下来又向下一个目标而去。
巍峨雄伟的宫殿,多少人垂涎观望。
高高在上的王座,多少人争相觊觎。
精美绝伦的宝物,多少人目眩耳迷。
巧夺天工的器具,多少人欲罢不能。
工序繁复的酒食,多少人肠穿肚烂。
造价不菲的豪车,多少人车毁人亡。
香气弥漫的罗帐,多少人撒手人寰。
才华横溢的惊艳,多少人英年早逝。
天下无敌的强者,多少人尸骨未寒。
人们心中燃烧着蔓延开来的欲望之火。
魔鬼在欲望之火中得到了涅槃和重生。
附着在人心中的魔鬼,在数不清的人与人之间穿梭着,毁灭了这个,又扑向了下一个。
爬得越高,摔得越是粉身碎骨。财富积累越多,越是会一夜之间官司缠身、丧尽身家。
德不配位,迟早祸从天降、身败名裂。
福报浅薄,迟早千金散尽、两手空空。
无常的命运背后,隐藏着不为常人所知的宿命。那些内心被魔鬼占据的人,脸上浮现着魔鬼的冷笑、魔鬼的刻薄、魔鬼的蔑视,身上散发着魔鬼的得意、魔鬼的轻狂、魔鬼的险恶,他们在人间交往的也都是魔鬼的化身,在魔鬼与魔鬼的一场场欢宴中,地狱的大门在他们脚下已悄然打开,今天不见了这个,明天又不见了那个。
多少旧人无人问,多少新人换旧人。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世上人都熙熙攘攘、兴高采烈,如同去参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里登台眺望美景,心情多么舒畅。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而我却独自淡泊宁静、无动于衷,脑子里混混沌沌,如同还不会嬉笑的婴儿。疲倦闲散啊,好像漂泊的浪子还没有归宿。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都富足有余,而我却好像什么也不足。我只有一颗愚笨的心啊!混沌之中什么也不清楚。众人都那么光芒闪耀、令人羡慕,唯独我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众人都那么聪明伶俐、严厉苛刻,唯独我憨厚朴实、与世无争。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恍惚啊,像大海汹涌;恍惚啊,像飘泊无处停留。世人都精明灵巧有本领,唯独我愚昧而笨拙。我唯独与人不同的,关键在于得到了“道”。
《吕氏春秋》似顺论:通意之悖,解心之缪,去德之累,通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悖意者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缪心者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者也。智能去就取舍,六者塞道者也。此四六者不荡乎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清明,清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高贵、富有、显荣、威严、声名、财利,惑乱了思想。容貌、举止、神情、辞理、意气、情意,缠绕了心志。嫌恶、爱恋、欣喜、愤怒、悲伤、欢乐,拖累了德行。智慧、才能、背离、趋就、择取、舍弃,阻塞了大道。这些东西不在心中扰动,思想才会纯正,内心才会平静和清净,才会接近于“道”的虚无,做到无为而无不为。
“道”在一切之中,一切也都在“道”中。
当然,也包括本就在尘世间的“地狱”。
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一个年迈的老者弓着背,双手提着两个木桶,沿着台阶而下,缓缓走了进来。
那老者从悬在半空的笼子下经过,走到墙壁的另一侧,将木桶放在地上,自然且熟练地抓住一个连接笼子上方锁链的转轴,打开机关后,随着一阵“吱吱呀呀”和“哗哗啦啦”的声音,笼子渐渐下落,待到达距离地面约有一米的高度,转轴上缠绕的锁链抵达了长度的尽头。
这时才发现,笼子里也有两个相同大小的木桶。
笼中之人仍然毫无声息。
老者提着木桶走到笼子一旁,放下木桶,自腰间摸出个什么来,在笼子上的一把大锁上捅了两下,笼子一侧打开了一个小门。
这时又发现,笼中之人的四肢都戴着镣铐,且手上和脚上的镣铐经由一条锁链连在一起。
里面的木桶和外面的木桶交换了位置后,笼子上锁。这一次,老者径直转身走向控制笼子高度的转轴。
笼子又恢复到原来的高度。
老者提着两个木桶,拾阶而上,悄然离去。
除了微微摇晃的笼子,再无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此处刚刚有人来过,或者说,这个地方与外面的世界有任何瓜葛、任何联系。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所以,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刚才老者离去的台阶上方传来打斗声和兵刃的激烈撞击声。
隐约听见有人呼喊:“弟…,弟兄们,富贵就在…,在眼前,给…我杀!”
又是一阵打斗声和兵刃撞击声…
过了片刻,外面仿佛安静了下来,忽听那人厉声问道:“说!下…面所关…,关何人?”
一个声音颤声道:“我…,我等只是奉命在此把…,把守,下面何人,实在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