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行走、无处不在的聪明人,在违反契约精神的过程中精打细算着、权衡利弊着、睁眼说瞎话着、翻脸不认账着,谁能惹,谁不能惹,谁能惹到什么程度,在聪明人那里都计算的一清二楚、分毫不差,通过精密运算后的厚颜无耻、原形毕露,尝到了一次甜头、得到了一次便宜,即使在这甜头和便宜背后是善良人的愤怒和哭泣,是其他人的倾家荡产、无家可归,那也不影响其作为对外炫耀的资本,当作更大的甜头和便宜的经验积累和过往案例。当违反契约精神的人将违反契约精神当成了家常便饭、看做了阳光空气,并逐步站在了你死我活、你争我夺的食物链的顶端,那么所剩无几的坚守契约精神的人就成了群狼们见了分外眼红的鲜活食物,直至这些处于食物链底端的鲜活食物也渐渐进化出獠牙和利爪。随着食物链的轰然倒塌,一轮明月下,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昭示着这里已成了群狼的世界。
敢跟秦国玩儿违约的赵丹,压根儿就没奢望将来秦国还能跟赵国遵守什么约定、按照什么套路出牌。我先把你耍了再说,有本事你将来也耍我一回。谁能耍了谁算前面那个谁有本事、后面那个谁认倒霉,谁没能耍了谁算前面那个谁道行浅,后面那个谁吃的堑和长的智都很多。
吃一堑长一智的那个智,未必是智慧的智,更多的是用来防备和算计别人的小聪明。
小聪明用多了的人就容易面带得意、沾沾自喜,就不由自主地将本来愚蠢和浅薄的自己在自己的主观愿望和主观意识中凌驾于他人之上。更为严重的是,小聪明用多了、用惯了的人,福报就会损耗,好运气就在减少,慢慢的,在他的身边日渐聚集的都是些勾心斗角、互相利用的小聪明的人。在周而复始的同化别人和被别人同化的过程中,小聪明的人心里的世界越来越大,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小,直到心里的世界在膨胀中爆炸和覆灭,外面的世界在塌缩中消失和不见。
在面带得意、沾沾自喜,看见变得没用的人就歪头斜脑、视而不见,看见变得有用的人就前倨后恭、热情似火的聪明人那里,心里日渐膨胀的世界中,无外乎你方唱罢我登场、只见新人无故人的杯盏交错、狐朋狗友、鬼魅缠身、彼此算计;外面日渐塌缩的世界中,则是了无踪迹的良师益友,寒意袭人的脉脉温情,以及曾经在脚下踩得粉碎、实则珍贵且无价的真诚和信任。
同样一个人,在有的人那里嗤之以鼻、一文不值,在另有的人那里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同样一个人,在同一个人那里,忽而看到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忽而看到冷若冰霜、形同陌路。要么是你在人家眼里的价值发生了变化,要么是你没有变化的价值在人家变化的需要那里发生了变化。也许,这是“一鱼两吃”的另一种诠释。鱼变了,吃的人就变了;鱼没变,吃的人也在变。大鱼吃小鱼的世界里,武装到牙齿的鱼儿们争相撕扯着各自所需的利益和价值,大鱼吃着小鱼,小鱼吃着虾米,虾米吃着淤泥。大鱼一张开嘴便吞入了数不清的小鱼,柔弱卑微的小鱼经过多少挣扎和求索渐渐变成了大鱼,又有多少小鱼依附在大鱼的身下坐享其成。翻滚的水面上飘动着一片浮尸,幽暗的水底下沉寂着一片残渣。
食物链的构成最终要靠大脑来决定。就此而言,秦国和赵国谁在上、谁在下,一时难以见个分晓,唯有在历史的漫漫进程中看到答案。
单就现在来说,因了赵丹在秦王嬴稷面前耍的一次低级的小聪明,今后再想让嬴稷相信赵丹,毫无疑问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而且,就连赵国的大王都是这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那么嬴稷也难免爱屋及乌,对整个赵国境内的所有人都充满怀疑,积蓄起内心的敌意。
治大国,如烹小鲜。
腰间系着围裙,头上戴着大高帽子的赵国首席大厨赵丹,此时手里抓着的炒菜锅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冒起了滚滚黑烟。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大王来讲,该下锅的菜还得下,该上桌的菜还得上,即使把菜炒糊了、炒得饥肠辘辘的猪都懒得看一眼,围在桌旁的赵国美食家们也得狼吞虎咽、连连叫好,眼含热泪高呼一声:“真是太好吃了!”接着举起手来:“再来一盘儿!”
长平之战的一盘乱炖被一扫而光。
邯郸保卫战的又一盘乱炖下了锅。
大王要跟秦国打的仗若是打赢了,那就是举国欢腾、鼓乐喧天,大王英明神武、活万万年;若是打败了,那就是举国悲愤、同仇敌忾,大王忍辱负重、活万万年。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大王永远是大王。至于为什么打,该不该打,究竟是为了谁打,类似的问题却几乎无人知晓。
从冷板凳被拉上热炕头的廉颇在赵丹的真情流露、临危受命中被从冷水里捞出来、放进了热油里。一条小鱼躺在沸腾的油锅里,下面的一只眼睛在转来转去间,要思考如何将大王拉了一裤子的屎给一把一把掏出来、甩到秦王的脸上去;上面的一只眼睛在转来转去间,还要思考如何顾及大王的颜面和感受,把自己的战略构想转化为大王的战略部署,因为在赵国抡大勺的只有大王一人,自己不过是赵国这口锅里的一条小鱼。
马蹄声响,赵国王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