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鼾声骤然停止，那管家吓得闪电般将屋门关闭，翻过身来，伸出宛若长出一条蚱蜢腿儿的右手，摸着胸口双颊冒汗、惶恐不已。

鼾声再次响起…

蚱蜢腿儿以每次两下的频率，间隔弹奏着晨起的节奏。门缝开开合合间，随着一只眼睛的窥探和蚊子哼哼般的呼唤，终于等来了里面的一句：“吵什么！滚！”

门外的管家终于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灿烂的笑容。当此人拍打着衣襟站起身来，走到佣人们面前，伸出右手的蚱蜢腿儿，在每个人的鼻尖儿上狠狠地弹了一下，疼得众佣人无不酸痛难忍、泪流满眶。

屋内，床榻上的楼昌翻过身来，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儿，伸出一只手放在眼前凝神注视，好像上面沾满了粘稠之物。楼昌猛地坐起身来，双手举在胸前，两条手臂上满是湿漉漉的殷红血迹。

楼昌伸出左手抓起一旁的青铜油灯，光线映照下，不知何时，整个上半身已被血水浸透。楼昌下意识的用右手将覆盖在身上的织物掀开，织物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一双被恐惧占据的瞳孔中。油灯靠近，一个血淋淋的棕红色马头、睁大着一只同样惊恐的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

油灯从楼昌的手中脱落…

“啊～！啊～！啊…”

屋舍内传出楼昌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似乎要将充盈满身、浸透灵魂的恐惧从喉咙间喷射出来，听得屋舍外的人无不汗毛直立、惊悚不已。

……

当惊魂未定的楼昌坐着马车赶到丛台的主台之下，由赵胜主持的演武大典即将开始…

主台之上，赵胜神色凝重地向下张望着。两旁，站立着廉颇和虞卿，以及郑朱、苏代、乐毅、田单等人。

主台周围，是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赵国禁卫军。

站在台上向下望去，战车方阵、骑兵方阵、特战兵方阵、弓兵方阵、步兵方阵，以及由形形色色的百姓组成的后勤方阵依次排列。

时辰已到，号角吹起。

三匹白马并排出现在台下，赵丹居中坐在马上，左右的两匹马上分别是太子和乐乘。

数不清的瞳孔的映像中，三匹白马紧紧挨在一起，以不徐不疾的速度登上了主台。

当赵丹信步站在主台的正中间，一旁的赵胜向台下挥舞着双手，台下顿时传来阵阵高呼：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赵丹微笑着向台下的各个方阵挥手致意，不时伸出一根手指向方阵中的某人指指点点，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赵胜伸开双臂，向台下做出下按的动作，现场立刻鸦雀无声…

两个年轻的宦者将一卷竹简在赵丹面前徐徐展开，另有十个宦者站在了赵丹的两旁。台上的其他人都退到了赵丹的身后。

随后，台上以赵丹念一句，十个宦者放大声量、扯开嗓子复述一句的节奏，进行了一场赵国在与秦国生死决战前夕的演讲。

“今日，本王有话要说，因为现在已经到了战争的关键时刻。秦国军队随时就要来到邯郸城下，没有宣战，也没有最后通牒，赵国和秦国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不久前，秦国准备进攻邯郸城的时候，逼迫本王献出六座城池以换来秦国的退兵，本王怎能将先王留下的土地拱手送给秦国，不可能，不可能，那是绝对的不可能！所谓兵不厌诈，为了赵国，本王宁可将自己的信义抛到脑后，不得已使出缓兵之计。面对秦国的咄咄逼人，本王是一忍再忍，而如今，秦国出尔反尔，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今看来，六座城池给秦国也好、不给秦国也罢，邯郸城下的这场决战也是在所难免。幸好本王料事如神，有先见之明。

秦王嬴稷是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欲壑难填的魔鬼。而秦国，除了贪得无厌和穷兵黩武，别无主旨和原则。秦国向来横暴凶悍，野蛮侵略，为天下一切卑劣行径所不及。本王看见，赵国无数将士正在守卫着每一座城池，守卫着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劳作的土地。本王看见他们守卫着自己的家园，祝愿着骨肉亲人的平安，为了一雪前耻，他们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们可以身先士卒、肝脑涂地。本王看见赵国的百姓们正在为长平失去的父亲、丈夫、儿子和兄弟而哭泣，大家要化悲痛为力量，将那些试图攻入邯郸城中的秦军抛尸城下。本王看见秦国的战争机器向他们碾压过来，穷凶极恶地劈砍着他们的头颅。本王看见愚笨迟钝、唯命是从、凶残暴戾的秦国士兵，像一大群爬行的蚂蚁正在蹒跚行进。本王看见秦国依然因赵国将士在长平的英勇无畏而心有余悸，却在为找到一个自以为唾手可得的猎物而得意忘形。在这番嚣张气焰的背后，在这场突然袭击的背后，本王看到的是躲在背后那个狂妄自大又胆小如鼠的秦王。于是，本王的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先王带领坚韧不拔、英勇善战的赵国将士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本王亲身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如果本王直抒胸臆、感怀旧事，你们是会原谅本王的。但现在，本王郑重宣布本王作出的决定，本王确信这一伟大的、英明的、正确的决定会得到你们的一致拥护、一致赞成、一致执行，本王必须立即宣布这项决定，一刻也不能耽搁。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唯一的、不可变更的目标，那就是坚决的、彻底的消灭来犯的秦国军队，让他们有来无回、知难而退，什么也不能使我们改变这个决心。什么也不能！我们决不谈判，决不同秦王嬴稷或他派来的任何人谈判。我们将在田野里同秦国人作战，我们将在城墙上同秦国人作战，我们将在所有能看见秦国人的地方同他们作战，直至借助上天之力，扫除秦国人的阴影，并将天下的百姓从他们的魔爪下解放出来。任何一个同秦国作斗争的人或国家，都将得到我们的援助。任何一个与秦王嬴稷同流合污的人或国家，都是我们的敌人。这就是我们的决心，这就是我们的声明。

我们将尽力争取其他国家对我们的援助，我们将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共同抵御秦国的东进。我们已经得到了齐国、魏国、楚国、韩国、燕国的声援，他们将为我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面对秦国即将到来的日以继夜地疯狂进攻，我们只有坚守、坚守、再坚守，直到将他们强加给我们的苦难倾泻到他们的头上去。秦国几十万军队只是强弩之末，他们越凶残，就越暴露出他们的脆弱，他们越想求得速胜，我们就越要将他们拖住，直到他们饿死在邯郸城外。

秦国侵略赵国仅仅是蓄谋夺取天下的前奏。秦王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取天子之位而代之。毫无疑问，赵国是挡在秦国前面的一座大山，灭掉赵国，秦国将重演故伎、各个击破。那时，秦王嬴稷就可以为最后称帝清除障碍了，也就是说，他就不仅仅是自封为西帝，而是让整个天下都臣服于他了。因此，赵国的危险就是天下的危险，我们为了保卫家园而战就是为了天下的百姓而战。让我们在如此残酷的危险面前睁大眼睛吧！天下的危险就在眼前，为了我们的妻儿老小，为了战死长平的无数将士，为了天下的黎民苍生，在这生命尚存、力量还在之际，让我们加倍努力，合力奋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