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是刚做了什么好梦?”霓夫人语气绵软,少姝在她背上一下下叩着,看不到母亲的神情。
“哈,我飞起来了!”
“莫不是梦见骐骐载着你飞的?”
“不是,是我自己飞的!”少姝滔滔不绝,“就是在山上盹着那半刻,您不晓得,我这个梦有多累,像是急着要去寻谁,但又说不上来,一直那么不停地飞呀,爬呀,走呀,哦,趁便,还回了趟老宅……”
“唔,看来是做了个好梦啊,”霓夫人说道,“形超神越,所闻所见既光怪陆离又似曾相识,是不是?”
少姝欣然自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了小小葫芦,递到母亲眼前:“这个,梦到有人给我,醒来时就在手里了,吓我一跳呢。”
等了半晌,霓夫人缓缓抬手,将小葫芦接了过去,她没有起身,也没有细问,似答非答道:“呵,这梦倒有趣,难怪你眼下还回不过味儿来。”
少姝看着母亲将小小葫芦袖笼了,又听她收道:“回头妈妈给你串个平安结,系在帛带上才好看。”
(帛带,系在腰间,作装饰用的衣带。)
“好,”少姝欢喜着答应了,靠近妈妈躺下来,依旧不甘心,痴痴撒娇道,“妈妈,我真的好想好想同梦里那样飞起来。”
霓夫人这才转身过来,一把将女儿揽至怀中,阖起双眼呢喃道:“好,睡吧,兴许睡婆婆来了,就能教我儿会飞了。”
少姝哑然失笑,乖觉地不再出声,看来母亲真是乏了,迷糊的时候还当自己是乳牙不齐的小孩子。
睡婆婆,不就是那位神妙的婆婆么?专门教蒙稚小童学习世上之事及五花八门的技艺,学得好得到她称赞的孩童,会在睡梦中“咯咯”笑出来,反之,会因受到惩罚而“呜呜”哭泣。妈妈常笑她睡像不安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噘嘴,手舞足蹈之状翩翩欲飞,打小如此,也不知跟睡婆婆学到什么好本事没有。
诸如此类的事,以后与玖姐姐见面倒还可以“请教”,想到这里,少姝不觉咧开嘴悄悄乐了,又往母亲怀里钻了钻。
不知睡了多久,少姝迷迷糊糊,双眼半睁半眨,眯开条缝儿,隐约听到起居室那边传来母亲与人客套寒暄的声音,也没听见母亲唤她,翻了个身,竟又睡沉了。
这边厢,是尹老携了儿媳秀英前来拜望,聊过数语,秀英嫂自随霓夫人到后窑去取先前定好的布匹。
走在夫人身后,秀英嫂忍不住放眼端详,虽说夫人身上不大好,身量日渐纤瘦,却也难掩往日清丽,从旁看着,依旧是窈窕有致,只见她杂裾下摆层层叠叠,自围裳中又绰约伸出数条丝带,走起路来当风飘逸,空中几翻起落,不觉心中暗叹。
秀英嫂接过拣选的布料,少不得对夫人手艺感佩有加,二人说说笑笑,回到起居室来。
“今儿家天朗气清,合适出门走动。”尹老语气毕恭毕敬,一如往常,“怎么不见小姐?”
(今儿家,方言,指今日。)
霓夫人朝东边卧房指了指:“这不,中觉还没醒,少年人觉多,她早起又上了趟后山,想必是累着了。”
“信儿今早与小姐一同上山,偶遇了思大夫,有幸得其教导,夫人也知我这孙儿,虽不成器,单单痴迷学武,归家之后,一门心思要拜思大夫为师,”尹老顿了顿,方试探着问道,“因知思大夫多年来从未收过生徒,我们纵有此意,又怕冒失唐突,想先问问夫人的意思。”
“怎么会?”霓夫人笑了,“我是看着信儿长大的,这孩子赤诚果敢,须得用心栽培,兄长固然是眼高些,我估摸着信儿品格倒是颇与他投缘,此番也许正是时机,但试无妨。”
“夫人这话在理,有缘法的话,这时机要多巧有多巧,若无缘,便是要多不巧有多不巧了,只要信儿这次尽心尽力,也就无憾了。”秀英嫂娓娓道来,心知没有强求的道理。
霓夫人显也认同,听了频频颔首,忽听尹老又问:“恕老朽多嘴,夫人,信儿说今日见小姐手上拿了那葫芦玩耍,是否当真?”
“您老说的,是这个吧。”霓夫人莞尔,也不避忌,自袖笼中款款取出了那只“小小葫芦”,已经打结穿络,煞是玲珑可爱。
“老天爷,”秀英嫂讶异非常,张大了嘴,半晌才说,“居然是这般小巧一只。”
“是,这只结实早,怕是少姝不经意摘下来的。”霓夫人理了理平安结上的穗子,温言道,“嫂子,你记不记得少姝幼时晚间呜呜哭闹,手里必得捻着香囊的穗子才能入睡,我看这物什小巧,顺手做成这样,哪日她旧瘾上来了,也能派上用场。”
乍听过后,秀英嫂哑然失笑,转而,便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间漫溢开来,这样悉心,唯有同为人母的她才能明了。
“刚进得门来,见那藤上还悬有极青翠的数只小瓜,不期今夏果实可喜,夫人真是费心了。”尹老慨叹,望向院内花圃。
霓夫人笑答:“哪里,我不过是姑且一试,话说回来,大约还是洪山水土得宜。”
“等了许久,就这么悄没声儿地成了,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了。”秀英嫂轻声嘀咕着。
“何尝不是呢,老夫人若得知,心中想必也会五味杂陈,一时间悲喜难分吧!”霓夫人这样答道。
“老夫人深知此间不易,常惦念着夫人小姐,呵,小姐学业一直由夫人亲自点拨,自然是好的,不过如今小姐将近金钗之年,有否想过借此送她回精舍续学?”尹老就势问道。
(金钗之年,古时女子十二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