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话音刚落,少姝立即兴奋道:“妈,你看到没有?那几个小葫芦又长个儿啦,藤蔓几乎要绕满架子了,嘿嘿,都是我勤浇水的功劳哦!”
“还功劳呢,你自己就不会多吃点啊?”思霓莞尔,伸出手来在女儿小脸上亲昵地捏了一小下,“总是这样瘦瘦小小的一条条,跟刚冒出来的豆芽菜似的。”
少姝手中捻着那两朵紫花地丁,只管格格笑,没错,在母亲大人眼里,好像自己不管学会做多少事,也永远是呆呆笨笨的——甚至于连吃饭长个儿都伤脑筋——总是惹人,哦不,惹母亲大人痛惜。
(大人,对父母或父母辈的尊称。)
一下子跳到母亲身边,少姝自她耳边松垂的发髻中抽掉有些干萎的花朵,再插上新摘的这束,娇慵的紫红色,将母亲的脖颈映衬得更加雪白。
“肚子饿了没有?灶上还温着锅巴啊。”
果然,心心念念还是女儿的饥饱。
“我真的不饿,”少姝应着,将刚收到的书递过来,“妈您瞧,这是川叔从书肆给我捎回来的,赶上过几日‘晒晒节’,好同我那些书放一起晒喽!”
眼见女儿这煞有介事的模样,思霓越发失笑:“就你的这几页书,簇新的一样,还凑热闹?”
“妈还记得吗?大宅过七夕时,一大家子人把箱匣收的东西通通搬出来,院子里摊晾的书比衣物还要多,那可真热闹呀。”
“是,你和兄姐弟妹们乐得穿梭其中,东翻西翻地笑闹不停,大人们顾不过来,也就懒得管你们了。”
“呵呵,鼻尖上整天都绕着樟木箱子的味道。”
“日头高悬又不十分炽热,曝晒经书确实最好。”思霓点头,“那城中有意炫耀的豪门富室呢,则是在院落里挂开锦罗绸缎,光彩夺目,也堪成景致。”
“嗯,眼看家家户户又要忙活起来了,人们大约是看重什么便会晒什么?感觉什么都能晒呢!”这是少姝心得,因此七夕才成了她口中的“晒晒节”,她又笑道,“入夜以后,妈妈的东西总是收得最迟了,还要晒晒月光嘛。姐妹们聚起来穿针验巧,手工赛巧,摆果乞巧,一样好玩儿!”
思霓拿过女儿准备要晒的书,是本诗集,随意翻动两页,停住了,不觉低声轻吟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她抬头,视线扫过眼前的织机,心下叹道,这一句,倒是应景。
荧然烛光下,少姝的眼眸忽地一闪:“妈妈,河汉是天河,那么‘河汉女’就是咱们要供献乞巧的织女神了?”
“是呀!”思霓微笑颔首,“诗中所说皎皎美好的女子,正是天河之东的织女星。女神与隔河相对的牵牛星牛郎本是对夫妻,但因人仙殊途,他们只能每年七夕相会一面,其余日子里,她只能守着织机日复一日地劳作,织造出天边纷飞的云蒸霞蔚,眼见美景的人,也都能感应到女神绵长的等待和深情。”
真的,那是一种怎样的色彩啊,与母亲回到山居之后,少姝常常做的事,便是踩着晨起的露珠,爬到屋后的小山丘上,揉开酸涩的双眼,忙不迭地眺望远方,当看到朝霞终于在天边铺展开来,她会努力伸吸一口气,缓缓伸展双臂,仿佛这样就可以够得到极速变幻的云霞,从此,她迷恋上了山林间所有的色彩,如雨后山涧的绰约虹影,如流动清泉的通透闪耀,又如日头穿过树荫跳跃下来的金黄,还有初春农田中一望无际的新绿……在她的臆想中,如此美好的光与影,无疑都是女神的赐予。
“多么精妙的技艺,”女孩儿眸光流转,像小束燃起的薪火,然后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也该去接着纺线喽。”
只见少姝若有所思地走到紧挨母亲织机的角落里,在她那架小小的繀车旁坐下来,拿起先前放一边的棉芯,一本正经地转起了绳轮,思霓心下好笑,用手撑起额角细看着,舍不得错过女儿任何的细微举止,只见她动摇多容,俯仰生姿,左手里的棉芯被抽成白色的细线,一点一点的在拉长着,全神贯注之下,线索居然没有断掉,足显功力。
就是因为总能看到孩子身上这明亮单纯的神采,做母亲的才觉得舒心宽慰,心怀向往真好啊,思霓十分满足想着,垂首在织机上忙碌起来。
山乡的静夜里,泉水流淌的声音、家燕筑巢的动静、远处零落的狗吠……都和着机子的嗡嗡声,一股股汇合起来,荡漾在少姝耳边,变成她身体轻轻摆动的节奏。终于,她抬起头看看窗外夜色,即道:“这么晚了,妈妈,舅舅说过您不能太劳累的。”
思霓闻言停下,动了动手腕,双眼眯成了长长的线条:“不妨,今天中觉睡得久,少姝熬的汤药也很起效呢,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那就好啦!”这是最好的消息,少姝振奋,跳到母亲身后,轻轻地按捏着母亲的脊背。
“您记得吗,上回猷哥给我送书本来,看到咱们里屋的线团布匹,又是摇头又是咂嘴,”少姝专门清了下嗓子,惟妙惟肖地学道,“婶婶这是何苦来?要是用度不够,往家里捎个信儿不就行了,千万要好生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