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夫人和小姐上次探病回来,有些天没下城了,夫人行事周到,日子临近想必也早置办妥当啦,”秀英嫂有些迟疑地看着丈夫,“这一次,是否又听说石门子的事了?”
“嗯,近日像是有县衙的人拜谒郭宅,”尹毓川答道,这是他听现任管家张伯说的,“竟连老夫人都出面会过一次,说是探病,也曾提及石门子旧时的事。”
尹信在旁听得云里雾里,炯黑眼珠儿左顾右盼,巴望大人们多说些什么,凡涉及郭家“石门子”的掌故,他也有所听闻,晓得那石门子是少姝小姐的高祖――郭林宗先生之墓,因墓门以青石制成而得名。
原来,这郭先生名泰,字林宗,年少游学京师之时名重洛阳,在汉末年间被太学生推为领袖,位居“八顾”之首,都说他博通上古“三坟五典”,有极其不凡的人伦鉴识,却不愿就朝廷的征辟,归乡后,以教学授课为业,弟子多达数千人,界休人尊称之“有道先生”。郭先生所设精舍名为“华岩”,是当地最负名望的私学,经其后人承藉累叶,百年不废,有了这层渊源,郭家一直为官衙所倚重,并与当地士宦相交甚密,而郭先生的祠堂——按照家庙盖造的规格——便设在其墓“石门子”前面。
(八顾:指能以德行引导人的八个名士,是东汉时期太学生把敢于同宦官斗争的知名人物冠以的称号,称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等八人为八顾。
三坟:指伏羲、神农、黄帝的书;五典:指少昊、颛顼、高辛、唐、虞的书。相传为我国最早的古籍。
人伦鉴识,即鉴别、评估人物的能力,当时,有这种能力的人被称为“有人伦鉴识”。)
可是关于这石门子,一直有些异闻在坊间流传,思索间,尹信小小的眉头攒起个疙瘩,便脱口而出道:“爷爷,你过去说的那个‘铺铺灯,三钱银’我都忘了,能给我再细说说吗?”
“浑小子,爷爷这么累了,哪有精神给你讲这个?”秀英嫂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
“咳,不要紧,”尹老清清嗓子,侧过头来,正对着孙儿被好奇点亮的小脸,笑着慢慢开口,“难得信儿提起,这个故事啊,说一遍有一遍的心得。”
听了这话,毓川和妻子相视而笑。
“先容我想想,对,那是在老早以前,石门子还可以开启的时候,城中有那么个读书人,家贫难以度日,偶然听得传言中石门子里藏有宝物,就生出了偷窃的歹念。一天,他趁夜尾随了祠堂值守的人溜进了石门子,计划摸几件财物就去,可是悄悄地在里面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找到,正着慌懊恼,瞧见供桌上有条玉带,荧荧闪光,想必值钱,立即拿起来缠到腰上,满心窃喜地要往外跑,忽然间,他觉得腰间难受得紧,以致喘不上气来,还伴有窸窸窣窣的怪声响,他低头看去,猛地一个激灵,居然看见条绿色的大蛇,昂着首,吐着猩红的信子盘将在他的腰腹上!”
“嗵”的一声,秀英嫂膝上的家伙什儿翻到了地上,她尴尬地笑笑,眼角抑制不住抽动两下,怎么搞的,大晚上的听这个,有些瘆人。
“妈,蛇是小龙,有灵性,一般是不会招惹人的。”尹信一板一眼地劝慰道,想要缓解妈妈的紧张。
“那,那可是护坟蛇呢。”秀英嫂看了眼公公,低声嗫嚅道。
“护坟蛇?后来呢?”尹信急不可耐地追问。
“嗯,后来啊,”尹老捋了把胡须,又提起兴致接着讲道,“那人一见蛇,受了惊吓,登时连火烛也拿不稳了,脚一软,昏倒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悠悠醒转,已出了满头满脑的冷汗,这才觉得腰上空空,四下一看,不见了大蛇踪影,可是心中仍然惊骇,抬头见供桌上有油有灯,便颤巍巍起了身,添油将灯点着,伏地轻祷起来,大意是迫于生活窘困造次,求神明莫怪等等,战战兢兢祷告完了,涣散的眼神落到供桌上,就见那桌上出现了好些散碎银两,并有如新写的数行字迹。”
尹老眯起眼,很是用神地想了一阵儿,“是这么写的:‘ 道微怅徘徊,稽古知旋反。是心激清流,迎飔自有程 ’,据说这些字,是以“八分”书体写成,点画磊落,骨力劲健,那人念了一遍,再一遍,生了根似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待神智清明,才哆嗦着收了银子,恍惚出得门去,从此便发奋功读,回归正途了——这就是‘铺铺灯,三钱银’,说实话,有那么段时间,我还正经地寻过这个人呢,到底姓甚名谁?或者还有后人住在城中?找到了便可细问问,那石门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说到这个,恐怕现在就连郭家也没几个人清楚哩!”老人家深吸口茶,沉吟起来,趁儿孙们还沉浸在故事当中,悠然举起视线,越过头顶繁密的花叶,直至那散落如棋的星光中。
(八分,指东汉时期成熟的隶书,左右相背分开,波势挑法明显,脱尽篆意。)
“谈何容易,那开启石门子的撬不都还没个影儿嘛!”尹毓川回过神来,目光闪烁不定,随即岔开了话头,“对了,前些日子光顾着跑买卖了,霓夫人身体可有好些?” 这洪山一带的家户作坊盛产瓷器、香烛、丝布等手工艺品,定期有来自西边的胡商入城,采办了各色货物再贩去异域,而尹家的生意,就是把各家作坊的成品收了来,再倒手转卖给各类商旅。
(撬,当时当地人们对钥匙的叫法。)
说起霓夫人,秀英嫂忧心戚戚: “夫人一直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我看她那汤药总没有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