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还在大宅的时候,少姝姑娘在家宴上撮了口槐花酿,非认定了是甜汤,成天鼓捣我到厨房翻找。”尹毅闻着鼻尖的花香,忆起好些年前的趣事。
“哼,趁我没看见,你偷着让姑娘饮了半碗,结果醉得她一塌糊涂,在院子里那个欢天喜地啊,又是‘大垂手’,又是‘小垂手’,完了倒头昏睡半日,亏得霓夫人大度,没有仔细追究,不然真要好好搓你一顿!”秀英摇着头笑。
(大垂手,小垂手:魏晋时期乐府杂曲配的民间流行舞蹈。)
尹毅拍起手来,也不觉难为情,哼着小调,用脚踩起拍子,左右垂弄衣袖,学着少姝姑娘当日的醺醺醉态,从袖中扯了块帕子,偏生还是块红帕子,款款地舞将起来,仿效“彩衣娱亲”,逗引长辈们开怀。
尹毓川腮帮子笑到发酸,边揉边叹:“真是难为咱们少姝姑娘了,比毅儿回来还早两年呢,住这穷乡僻壤的反而乐不思归了。说来也怪,她打小生成一股特立独行的劲儿,找吃找喝,主意挺大,还事事非要自己动手,别人想伺候,她还不乐意哩!”
秀英也笑道:“大概她三四岁上吧,有回独自出了后院角门,我不放心呐,就悄悄跟着。小姑娘七拐八绕的过街穿巷不说,一道儿上还能抬头细辨各家招牌。到了馥郁斋,从小小荷包里取钱买过点心,同人边吃边聊,吃干净了才抹嘴走人,看的那些掌柜伙计们呀,都稀罕得不行。这会儿是更厉害啦,不光会逛集采买,就连种菜种花、煮饭熬药,都是手到擒来,且好着呢!”
“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这是思夫人教导有方。”尹横捻须慢道,“要说起来,有道先生亦是稼穑种养亲力亲为,洒扫庭除自律有度,他在学馆中常点拨生徒:再玄妙高深的学问,最后还是要落在一双手上——这双手若是带着学问呐,做出来的活计也别有风味,总归是不一样的。”
“大宅家教历来如此,别人家可就未必了!”毓川接口道,“如今这些世族子弟,出来进去人架人扶,奴仆婢妾前后成群,早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啦,抓他两个扔咱们山上,估计都熬不了几天!”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悲可叹啊!”尹横不觉感喟,茶过数巡,乏意上来,渐已呵欠连连,力不从心了。
尹毅明早照旧要上陶复庐,于是祖孙相扶起身,一径回屋歇息去了。
看秀英独自收拾着茶具,尹毓川憨憨一笑,自怀中掏出把雕花木梳递过来:“回来的时候专去给你挑的,说是上好的檀木,你看看,待见不?”
(待见,在当地方言中,有喜欢、喜爱的意思。)
“一出门就乱花钱!”秀英其言若憾,心实喜之,她拿起梳子凑到鼻尖,“我说你身上怎么多了股味儿,正要‘攒点’你呢!”
收好梳子,秀英端起茶具回房,转脸瞥见了院门处的动静,声音陡然明快起来:“哟,是骐骐上来了,可是我要的花样子到了?”
(花样子,绣花用的底样,多用纸剪成或刻成。)
尹毓川循着她目光看过去,正是思夫人院中豢养的小白鹿来了,在它背上,挂了件小巧玲珑的绢布褡裢,秀英招呼它过来,爱怜地在鹿儿身上拍了拍,从那褡裢里取出一叠花样子来,又仿佛知道小鹿能听懂,不住地夸赞道:“瞧太太这花样子,多好看!骐骐也是乖巧,这么晚了还要跑这一趟。”
叫“骐骐”的幼鹿个头没有很高,只见它听完,居然默默点了点头,轻盈地一个转身,准备折返。
“等一等。”秀英忙叫住了骐骐。